“不敢战女赵二郎!不敢战女赵二郎!”
山呼海啸中,紧闭已久的淮阴城门,在沉闷的“吱呀——”一声中,终于缓缓开启。
丁理心中狂喜,立时握紧了手中长枪。
赵猷理被疯狂的挑衅点燃了熊熊怒火,甚至不顾副帅岳全反对,便咆哮着一声令下,大雍联军如潮水般涌出城门。
城外的原野上,没有了城墙的高度供弓手借势,原本密集投放的箭雨,也终于失去了往日威力。
“殿下有令!谁能活捉那个叫阵的小子,赏金千两!”远远有军令传来,只一瞬间,丁理成了众人追逐的焦点。
“铛——”
铮然一声,令人骨寒的兵刃相击,刹那间火花四射。
丁理正持枪与追击而来的雍将械斗,他一旦认真起来,年少轻狂的脸上便自然而然,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昆吾刀飞斩而来,那抢在最先的黑脸大胡子出手毫不留情,丁理迅捷抡起银枪横在自己的身前,双臂猛力一振,疾声喝道:“赵二郎呢,被骂了老子,他也不出战?”
“废话少说,看刀!”雍将又是一记戳刺,丁理霜凝似的枪头立时翻飞,划出一道圆弧光若流星:“懂了!他连小娘子都怕,还谈什么为父报仇?只好放你这条狗出来咬人,自己却躲在后面看好戏!”
丁理一边打斗,左闪右躲中余光却已经越过人群,盯准了淮阴城门口,那被里三层外三层护卫住的一尊核心人物。
此时城门大开,除了不断涌出的普通士卒,后面还有几匹铁骑,正朝这边飞驰过来。
远远的,赵二皇子甚至没有骑马,他坐在八人合抬的巨大步撵之上,繁复的金冠在阳光之下,闪耀着晃眼的光。
拍马过去不过须臾,只是……
丁理猛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再次集中于眼前。
“别急,等我先削了你胳膊,殿下就来亲手结果了你。”飞马驰骋着,双方在缠斗的过程中难解难分。
“赵二郎这是让你打头阵,自己就等着捡现成的?我可去他的。”丁理冷笑一声,见招拆招,一套枪花如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别老二说老大,杨劭人呢?”大胡子军官凶恶一笑,刀刃又压了过来,“殿下还在前线,杨劭却夹着尾巴躲在后方,只叫你这个小鬼出来送死!”
“你胡说八道!”丁理登时火冒三丈,一双虎目睁得浑圆,“主上英雄盖世,你们不配和他一战!”
“听说他有龙阳之好,女人沾不得身,你莫不是——他帐下小倌?”对面一阵大笑,丁理恼羞成怒,脑中几乎要炸开,大喝一声提枪欲刺:“受死!”
黑脸将军果然下腰闪躲,谁知这竟是一记虚晃。
乘着他躲避的瞬息,丁理忽然截住枪势,一个利落的调头,同时狠力拍了拍马屁股。
刚刚一瞬狂怒,丁理已然打定主意。
他正当年少气盛,恨不能大杀四方,最看不上这种沽名钓誉的皇子,更不能叫人辱没了自己心中的神明。
前有刀山火海又怎么样,只要能一骑冲入敌阵,取了赵二项上人头,淮阴便会不战而败。
兵法说过擒贼先擒王,主上在永昌,便是凭此一战扬名。
“别跑!”雍将一惊,连忙咆哮一声快马追过来。
“护驾!快护驾!”远远的赵猷理高声大喊着,几乎是惊慌失措,“快关城门!”
远在淮阴楼上的雍朝士兵们,只见一骑白马狂奔,直冲入后续追击的队伍。一杆银枪在突进中左挑右刺,不幸挡在他前面的小兵卒子,纷纷血溅当场,那身影眼看就要越过一干甲士,正面直扑向那队严阵以待的山阵铁卫……
“然后呢?”杨劭双手交叉垫在下颌,微微阖着眼睛,一动不动坐在当中主位,“接着说。”
傍晚,昏黄的大帐之内烛火闪动,各军统领和几位将军围坐左右,气氛凝重。
“属下实在气不过,又以为有机可乘,就想着,王爷从前在永昌,也曾一人于万军之中,凭借一把强弓,直取了对方大将性命,何等威风!我就也想学王爷,一枪捅了那草包皇子,建立奇功,叫他们阵脚大乱。”
丁理的盔帽摆在身边,他的银甲上血迹斑斑,腿上有一处刀伤,狰狞万分。
刚刚讲述白天战况,他粗中有细,刻意隐去了黑脸将军辱骂摄政王一事。
那是九天之上的太阳,又怎可平白蒙尘……
“但我没想到,他们那个山阵,实在扎实得紧,后面的雍军又越涌越多。我突围不成,又一时不防,就……”
此时的他已尽数失了白日里不可一世的气场,面对脸色阴沉的杨劭,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等他把这段说完,十数人的大帐内,已然鸦雀无声。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丁理垂头丧气,双手撑在身体两旁,试图让自己跪得端正一点。见帅座上的人没有回应,他低头又轻喊了一声:“王爷……”
“丁理,在出发前,本王是如何同你吩咐的。”许久之后,大座上的杨劭终于缓缓睁开眼,平日里朗朗生辉的星目,此时叫人望而生寒,“你再复述一遍。”
“王爷吩咐我,设歌舞引雍军注意,再拿二皇子争储君之事叫阵。”丁理垂下头低声禀道。
“不是这个,是后面那句,本王当时是如何叮嘱你的。”沉厚的嗓音抑着怒火,杨劭的追问,无形中带来了山雨欲来的压迫。
“如果雍军果真出城了,重在引兵入伏,切勿恋战,是属下有负王爷重托。”丁理说完这句悔恨交加,干脆重重叩下头去,再一言不发。
“切勿恋战,切勿恋战,切勿!”杨劭腾地一下从帅位上站了起来,将手重重拍在案台上,“为了救你,韩广策将军不得不提前杀出伏兵,赵猷理再是个傻子,也知道上当了!”
“主上!我……”丁理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悔恨之色。他从四卫起家,“主上”而非“王爷”的称呼早在心中根深蒂固,只要一着急,便会脱口而出。
“激将之法只有头回有用,有了你这一遭,往后岳全必当看紧他。”杨劭听他喊主上,心中一痛眉头皱得更深,“联军城坚粮足,大可以逸待劳,我军日后,恐怕再别想诱敌出城。丁理,你这回,的确让我很失望。”
“丁理罔听将令,恋战冒进,按我军军法,当重罚!”丁理深埋着头痛道,“属下知错了,甘当军法,请王爷处置。”
“此时方才知错,又有何用……”杨劭面色沉冷,几乎是恨铁不成钢。
罔听将令,那是当斩的罪过,即便按恋战贸进算,也当罚一百军棍,真打下来,不死也要送了半条命。
丁理是他亲手带出来的骁勇小将,几年来一直都跟随他出生入死。这回本是想给他个立功的机会,谁知这小子,却在关键时候犯下大忌。
堂下韩广策将军见状,摇摇头连忙站了起来,拱手道:“王爷,这回丁理虽恋战冒进,但一来我军后续还是杀败了出城联军,可见他并未铸成大错。”
“还有呢?”杨劭抬起头。
韩广策又接着道:“二来大敌当前,小丁将军又有伤在身,那一百杖若是真打了下去,他怕是个把月都起不来。属下以为,小丁将军往日勇猛,对王爷您又衷心耿耿,不如暂时记下这件过错,容他之后将功赎罪。”
“王爷,属下以为不可!”前军营统领庞骏闻言,拂袖也站了起来,“我军向来赏罚分明,饶了丁理这一次,岂不是叫营中其他将士以为,军法只是个摆设?”
他说着,忽然偏过头来转向韩广策,话锋又一转:“而且,韩将军,你这句话也说得不大妥当。”
“有何不妥?”韩广策瞥他一眼,便见庞骏冷眼笑道:“将军是大明的将军,军法是大明的军法,韩将军直说,丁理忠于我大明便可,这里又不是四卫衙门,有的话说者无心,就怕听者有意。”
“杨王也是我大明的摄政王,是先明王故去时亲点的明军统帅,丁理忠于我军主帅,韩某这句话,哪里又有什么不妥?”韩广策一听他口风刁钻,心里边明镜似的,眯长了眼洪声答道。
“王爷,老臧以为,小丁平日里做事勤勉,这回也是一心为了我大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关他几天叫他长长记性就好。”后军营统领臧双虎“嚯——”地站起来,径直瞪庞骏一眼。
“臧统领一向粗犷,今日说话倒头头是道。”庞骏迎着那目光呵了一声,“只是关几天?你这是,要置王爷于不义。”
“庞统领,韦炽以为……”眼看又一人要站起来,杨劭当即一挥手,喝断了他:“好了!此事不必再议。”
他扫视堂下,争执的几人各自站定,丁理叩在地上一言不发,惟有庞骏,正抬首看向他。
这番唇枪舌剑之间,已是暗潮涌动,大敌当前,徒然内耗有害无益。
而且丁理这年少轻狂的性子,的确也该好好磨一磨了……
杨劭心下思忖几番,终于缓缓抬首,忍痛做出裁定:
“为铸我军军魂,本王执法,向来赏罚分明,言必信,行必果。
此次丁理,恋战冒进,不罚不足以服众。
着将丁理的正四品军职,降为从五品武义将军。另按我军军法,丁理应受一百军棍,拖出去,明日午时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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