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依旧神游万里,但他的心境却是波澜阵阵涟漪四起,正如这萍沁湖水一般,久久难以平复。
道言:“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又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而这天底下算得上是圣人的,恐怕只有书生了。
所以,老道士反复再三思索了很多,觉得温子念说得很对。
也许正是自己太过于执著境界之说,总想着要如何如何才能更进一步、如何如何才能达到书生先生的那般超然境地,让自己困陷于虚无缥缈境界二字而不知。现在想来,也委实可笑。
年轻时行走四方疲于参悟道法,反倒是练就一身不俗道法,那时总觉得自己若是静下心来,这一身道法定能再登数个境界,没准此生还能有幸如古籍记载那般,百日飞升羽化为仙。
抱着这一想法,老道士于中年时回到了定州城外的柳青观,一待便是半辈子。
然而,老道士如愿以偿地安静了下来,道法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日益精进,但这境界却总是停留在所谓的炼气化神,难以再进分毫。若不是圣人书生的从天而降,他或许已是地底一具枯骨。
老道士很感慨,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别看温子念的一番话听上去大有几分胡诌乱语之意,但毕竟是圣人言传身教的弟子,言语之间透露着的都是圣人之道。
老道士明白了,所以他决定待会回山之后,就把那位他眼里根骨颇为不俗的小王八蛋叫到屋里好好谈谈心。可不能光顾着下山看姑娘,山上的道统得开始接手。
想着想着,老道士不知不觉踏上了岸,不知不觉越过了温子念,一人独自前行,不过方向上和温子念所想的稍稍有了不同。
温子念眉头大皱,心道这才多久不见,这道士居然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去逛夜花巷了?这也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了吧?
温子念赶紧拦下,问道:“你干嘛?我现在可没空和你逛什么春楼啊,你赶紧带我去见宁景清,我有大事要和他说。”
老道士微微一愣,“对啊,我就是带你去见皇帝陛下啊,怎么,你是有什么疑虑吗?”
“啥?”温子念张大了嘴巴,“他现在这么潇洒、这么猖狂的吗?”温子念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厉害,不愧是皇帝,居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住在青楼里了,知道的知道他是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青楼里居然多了个穿龙袍的龟公了?”
“妙,实在是妙啊!”
老道士哭笑不得,正想解释什么,跟前巷子口一个曼妙身影提着裙摆小跑而来,眉眼之间尽是喜悦。老道士匆匆一瞥,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温子念也瞧见了不远处站在一盏大红灯笼下的姑娘,朦胧的光华落在姑娘的肩头,染上几缕日落时绯红的晚霞,再加上两侧鬓角垂落的珍珠步摇前后轻荡,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光是这一眼温子念就知道了!
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存在!温子念心头砰砰乱跳。
“怎么办,她好热情啊,隔着这么大老远地就跑过来迎接我了,我该怎么办?要不要跟她一起走?那会不会发生什么美妙的事情呢?天啊,不行啊,我怎么能置这芸芸众生于不顾呢?不行不行,我不能跟她走,我要拒接她!”
温子念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干咳一声后
,温子念朝那姑娘柔声轻笑:“姑娘,我……”
“你回来了?”那姑娘率先开口打断了温子念的话,温子念微微一愣,偏头想了想,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啊,这……曾经见过?
温子念朝着姑娘踏出几大步,凑近一看,温子念当场跳了起来,“我靠,林曦?你怎么……”
“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等你呀。”林曦轻笑一声,柔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我,我也是刚刚回来,但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都说了等你嘛。”林曦朝着老道士招了招手,“道长爷爷,您怎么也来了?宁大哥邀请你的吗?”
老道士微微颔首,“刚刚在城外遇见了,碰巧温先生也在,老道寻思着来找帝后娘娘讨几碗茶水,她应该在的吧?”
“嗯,在的。”
“顾姐姐也在?”温子念怪叫一声,一脸的不敢置信。
老道士和林曦扭头望来,林曦很是不解地说,“既然宁大哥在,顾姐姐肯定也在啊。”
“这这这……”温子念磕磕巴巴,抬起头看了一眼天际,再好好打量了一下身旁的两人和身前的小城,嘀咕道:“这应该是真的,不是幻觉啊,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奇了个怪哉,见鬼了不成?”
林曦秀眉微蹙,很是不解地看了一眼温子念,又看了一眼老道士,悄悄跑到老道士耳畔轻声问了一句,“哎,道长爷爷,他真是温子念么?”
老道士怔了怔,很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曦,“何来此问?”
“以前的温子念,不像是有病啊。”
老道士又是一怔,联想到温子念离开之前此地的风气,再想起刚才温子念的大不敬之语,老道士懂了。
敢情这小子还以为此地还是当年的烟花柳巷之地?老道士乐了,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少年姑娘疑惑看来,老道士忍着笑摇了摇头,率先走进了曾经的夜花巷,今日的龙隐巷。
很快,温子念发现了和自己记忆大相径庭的一幕。
曾经的大红灯笼依旧高高挂起,但那些小楼里的鼎沸喧嚣却不知去了何处。那些青黑大门前也没有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姐姐摇晃着手里的丝绢,吆喝一声:“大爷来玩呀!”“大爷里边儿请!”
现在的夜花巷,寂静、幽深。那些深墙大院里,不用去刻意查探也能感觉到一股股绵长的气息,一缕缕四溢的元气。倒还正有一副君王居所的威严和气派。
温子念啧啧称奇,感叹这不愧是皇帝。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一座温子念极为熟悉的宅院。
青黑色的建筑群里,一座金碧辉煌的宝殿矗立在其中,哪怕是站在楼下也能瞧见屋檐下缠绕的狰狞巨龙。但凡是个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玩意不是小老百姓可以住得起的。
那可是龙啊,在天上是神,在天下……那就是帝啊!
看见此座昔日的无意之作,温子念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算是明白了这夜花巷为何摇身一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了。
身旁的林曦噗嗤一笑,温子念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笑啥笑,难道你忘了,当初是你动手拆的,我遭罪搭的!”
林曦吐了吐舌头,提着裙摆跑上了楼。
老道士拈须而笑,颇具世外高人之风姿。温子念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一脚踹来,老道士灵活躲过,大笑道:“哈哈哈,没踹着!”
温子念气得跳脚,指着老道士便是破口大骂:“老东西,说,当初是不是你搞的鬼?”
老道士笑道:“你猜?”温子念开始动手卷起袖管,老道士见状朝楼上跑去。
温子念本想追上去问一问这老东西为何要这样搞,当他想起楼上还有位……突然变得极为好看的姑娘之后,他就不太想展示暴力美学了。
无奈一叹,温子念松下袖管,整理整理着装,登上了台阶。
春恋楼里的恢弘殿堂内,当即大威君主景霄大帝宁景清和一人独居后宫的帝后娘娘顾雪,此时正襟危坐于大厅中央,林曦和老道士分别坐在左右两旁。
四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门外,他们都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不多时,温子念找遍了春恋楼里的房间,正如他所想的那般,不见当初的恋心悦姐姐,也不见刁钻野蛮的老鸨。但他也没有找到刚刚才钻进春恋楼里的老道士和林曦。
最后,温子念来到了那座由他亲自搭建的宝殿——人间里。
瞧着昔日的胡乱做作,温子念也有些感慨。
也不知为啥,当初一个灵光闪过之后,自己就随手打造了这么一座别致的宝殿,甚至还不惜从曾经的书海里提出两条小龙,两只小凤,朝着柱子上胡乱一塞。
哎,天下间最为栩栩如生的雕塑就这样成了。
现在想来,当年的行为确实很可疑,一点也不像自己真心想做的。
挠了挠头,温子念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于脑后,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手,温子念推开了这座名为人间里的大殿宅门。
轰隆一声响,大门徐徐打开。大殿内,宁景清润了润嗓子,示意顾雪坐好。
当温子念出现在宁景清的视线里时,宁景清淡淡瞥了一眼温子念,轻声道:“温子念,你可知罪?”
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是说好的吓吓他的吗?怎么成问罪了?老道士坐不住了。
“陛下,贫道……”
“嗯?你先退下,让他说!”宁景清伸手虚按一下,示意老道士莫要多语。老道士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温子念出声了,淡淡问道。
“你想让我认什么罪?”
宁景清猛然一拍桌子,吓了众人一跳,独独温子念无动于衷。宁景清站起身,指着温子念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老子得罪了多少人?知不知道因为你弄得这,这破烂人间里,整个扬州背后的百姓都暗地里戳老子的脊梁骨?戳了也就戳了,可是你不知道因为这一条街的彻底整改,影响了多少人的生计?”
温子念淡淡一瞥,“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呵,听你这口气,你是对的咯?”宁景清气急而笑,“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老子对所有人说,这是你帮我打造的行宫,旨在利名,甚至不惜开始理会帝都里的那群混蛋,开始批阅奏折,隔三差五办个朝会!”
“朝会啊,那可是整个帝国最为庄重严肃的了,但是我他娘的现在居然要在青楼里召开这么一个庄肃的例会!”
“你说,你有没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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