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闻膺走的那一日,天气格外的寒冷。章巧儿带着三个儿子在城门口送别自己的丈夫。
之前章闻膺已经回了一趟家,将手头上大部分的钱财都给了父母。他从没有怨恨父母将他入赘给章家,因为那是为了活下去的迫不得已,也是他命运改变的开端。
徐父、徐母和章闻膺的大兄、大嫂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家人,没什么见识,本来就对章家有天然的畏惧。他们只是觉得章闻膺就这么离开章家有些可惜,但章闻膺这几年也养成了一股书生清气,家里人对其也有些畏惧,因此一家子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章闻膺没想到章父能够同意让章巧儿母子为他送别。
城门处,章巧儿抱着小儿子,对三个儿子说道:“记住了,记在心里,他就是你们的阿耶,你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阿耶。”
长子倔强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瞪着章闻膺。
章闻膺上前摸摸长子的头。儿子长这么大了,他却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往常在章家儿子是主子,他是奴仆,他是没有资格往儿子身边靠得。
长子扭过脸去,不去理章闻膺。
看着儿子倔强的样子,一如当年的自己,章闻膺对长子说道:“大郎,你是家中老大,往后阿耶不在了,要好好照顾你阿娘和两个弟弟。”
长子愤愤地说道:“你一定要走吗?”
章闻膺抬起头来,有些恍然地点点头。
“我得给你们娘几个挣个前程回来,无论如何得让你们兄弟在人前抬起头来,拍着胸脯说不是倒插门的儿子。”
“那你还会回来吗?”
章闻膺点点头说道:“会,这是我家,有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得回来啊,我一定得回来。”
眼看天色不早,商队马上就要走了。章闻膺最后一次狠狠地看了一眼妻子和儿子,他得把他们印在脑海里。
章巧娘哭得泪流满面,两个小的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母亲哭得这么伤心有些茫然失措。
章瓒狠狠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却一滴泪都没有留下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该仇恨父亲,可是现在父亲走了,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个男子汉,得学着保护阿娘和弟弟们。
章闻膺渐渐离开乐寿城,眼角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流淌。
到了夜里,因为没有凑巧入城,商队就在野外宿营。初春二月,天还极其寒冷,在野外几乎要冻死人了。
听老把舵的说,越往丰州就越冷,那里冬天是座冰城。这鬼地方,要不然怎么没人喜欢那。
众人围在火堆旁烤火取暖,而章闻膺想起妻子章巧娘和几个儿子,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这时候一个同行的年轻人说道:“书生想家了吧?”
章闻膺忙擦干眼泪说道:“仁兄说笑了,不过是有尘土迷了眼睛,吹出来就没事了。”
那年轻人笑了笑,没有戳破章闻膺的谎话。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幸福的事情有很多,不幸的事就一条,活不下去。大家都是在家乡待不下去才前往丰州的,本身就是在外漂泊的游子,就是想家又有什么问题呢。
看这书生也是个知礼之人,年轻人对着章闻膺拱手道:“书生,俺叫范愿,在家中是个游侠,想去丰州讨个前程。”
章闻膺也对着王伏宝拱了拱手,回道:“在下乐寿徐闻膺。”
章闻膺在心中也默默对自己说着,章闻膺已死,世上只有徐闻膺了。
西去的商团有数百人,晓行夜宿,一路极是辛苦。
徐闻膺一介书生,在章家十余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是受不了旅途的颠簸。幸好有范愿照顾着,勉强没让徐闻膺落下行程。
经过几日的接触,徐闻膺和范愿也相熟了。
范愿是德州弓高(设治于今阜城县高城)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仗着手上功夫在弓高也算有点名气。
范愿为人仗义,行事豪爽,但因为没有什么强硬后台,便为弓高的一些游侠所忌惮。
范愿手底下一个游侠得罪了县里的大户吴氏,范愿为其出头,也被吴氏所忌恨。吴氏买通弓高县令,准备想以伤人的罪名抓了范愿再想办法弄死。幸亏范愿有不少死党相助,这才赶在对方动手之前慌忙逃出了弓高,逃到了乐寿。
离开了老巢,范愿也成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在乐寿混的很差劲。
这次丰州招纳流民让范愿见到了机会,他觉得去丰州赌个未来也比继续当游侠强。这才费尽心思进入了商团之中,好跟着商团一同前往丰州。
如此走了数日,徐闻膺总算勉强适应了这番劳顿。他是一直咬着牙硬撑,此去丰州千里,道路艰险,前途未卜,若是这点小苦难都支撑不下去,还不如继续钻在章巧儿裙子底下混日子,何谈扬名立万。
范愿对徐闻膺的经历也满是唏嘘。往常身为游侠的范愿最是在乎面子,更看不起这种靠女人连祖宗都丢了的赘婿,不过听说徐闻膺毅然决然地抛弃章家的荣华富贵,一个人去丰州之后,又对其敬仰起来。
本来文化人对武夫就有心理上的优势,两个人又是离得不远的老乡,倒也关系亲密的很。
徐闻膺在章家这几年,无论是学识还是心计都大大增长许多。他知道自己身子骨弱,单靠着肚里这点墨水得什么时候能够出头。范愿游侠出身,功夫也算游侠中的佼佼者,在强者为尊的军中很容易便能脱颖而出。若是能够和范愿相互依托,抱团取暖,这到了丰州机会不是更多。
因此徐闻膺刻意结交范愿,而范愿差不多也有相同的心思。他虽然性子直,也没什么文化,但毕竟见识不少,知道徐闻膺这样的文人到了丰州一定会受用,徐闻膺就是自己的天然盟友啊,往后在丰州也算有个帮手。
在二人心照不宣的情况下,两日关系日渐亲密,靠着范愿的骁武,商团中再没有人敢欺负徐闻膺了。而范愿也愿意沾染点文气,徐闻膺给范愿取了一个“谨之”的字,范愿也是整日里显摆。
这一日,众人便到了镇州真定(今河北正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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