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冷兵器时代,历来两军对垒都是双方排兵布阵后直接冲杀,在小股部队的交战过后,在主帅的指挥下,双方各种兵种的交锋开始上演,弓弩兵和骑兵是远程攻击的利器,重骑兵则是在两军混战时可以决定胜败的存在!
主动进攻的一方意味着要更多的承受对方的弓弩箭雨,短兵相接时真的就是双方互砍,没有任何花哨繁杂的武功招式,因为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可供施展,稍不留神就会死在敌人的刀枪下!
攻城战则更为残忍,各种攻守城武器的出现让作为攻城方要攻下一座城池往往要付出成千上万的士卒代价,其实就是在用人命换城池。
万一遇到善于守城的敌军将领,亦或是缺少智谋的己军主将,那么造成的死伤会更多,甚至到最后可能连城池还拿不下!
郯城,东海郡太守府外小巷。
徐宗文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拿着冰冷的长枪捅进陌生人身体的感觉,徐宗文驰骋马上,在马匹强大的冲击下顺势将枪头送入一名秦兵身体,随后穿透秦兵那不堪一击的身体,直到鲜血喷泊而出!
战场上充满了狼烟和刺鼻的血腥味,双方的哭泣和低吟,还有被惊醒的深夜栖息在屋顶的乌雀的声声怪啼。
郯城一片混沌,黑夜似一张无边之网将整个世界笼罩住,在战场上没有谁能够幸免!
徐宗文在接到诸葛侃击退了郯城太守府守军的时候第一时间带领自己手下一百骑赶往,在途中遭遇了一拨顽强抵抗的氐族小队,大概三十人,他们没有马匹,却在长街上主动朝徐宗文的百人队发起了进攻!
没有选择的余地,徐宗文为了早一些到达太守府,生擒活捉东海太守李演,好招降肃清郯城内的残敌,只有选择应战!
因为,在前往太守府的途中,他不止一次的看到汉人百姓抄着锄头镰刀,甚至是木棒菜刀冲上街头和氐族秦军对战,而秦军中的汉人早已经望风而降。
这一次,他要面对自己内心的挑战,不能退缩,在身后不是一百双眼睛,而是四千人的注目!
他本以为杀人的过程非常繁琐,因为当有人想要夺取你的生命,反抗是出自生命的本能,所以厮杀会很持久。
但没想到,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往往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眨眼!
凡事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战场杀敌也一样。
徐宗文下了马,紧握着钢刀向一名秦兵的脑袋上劈过去,快刀破开那秦兵的头颅只在一瞬之间,当一片红白之物顺着刀口的缝隙飚在徐宗文的脸上,他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变得无比沉着,全身瞬间沸腾的血液也得到了降温,好似杀人原本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刀劈人头也不过跟劈个瓜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要多费些劲罢了!
秦兵倒下了,原本对杀人一事心中充满芥蒂的徐宗文在这一刻站了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人的性命竟然是这世上最为脆弱的。”徐宗文望着前方正在激战的人群,手持钢刀狂奔过去。
时辰欲晚,当徐宗文击杀了那些氐族小队赶到太守府,他便迫不及待让郑略替他卸下肩上厚重的铠甲,此时他的铠甲里浑身纯白色的袄子和毡靴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有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他受伤了,就在左肩往上两寸的地方有一块已经裂开的伤口,是被敌人长槊刺破的血肉已经翻开,尽管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痂,他嘴角因苦痛而微嘶的弧度却骗不了别人。
亲手用钢刀劈掉了一个秦兵的脑袋后,徐宗文又手接连刃了三个敌人,同时也增添了左肩、手臂两处伤口,加上淝水之战时脸颊上的那一道箭伤,徐宗文身上已经有了三处伤口。
他也在慢慢接受,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杀人并不是一件犯罪的事。
尤其是在战场上,人头反而是军功,是晋升之阶!
再者,死在徐宗文手底下的并不是汉人同胞,而是祸乱华夏,对汉人犯下逆天罪行的胡人。
徐宗文非常清楚的意识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现在的对手是氐人,以后的对手可能会是鲜卑、羌、羯、匈奴人,到了最后甚至也有可能是汉人自己……
徐宗文想的很多,他忘记了身上的伤,也暂时忘记了疼痛。
“大哥,你这伤老流着血可不行!”郑略,沈玉两个在私下一直都是和徐宗文称兄道弟,只有在人前才会称呼官职。
郑略见过老军医给人包扎的样子,他硬生生扯下白色裤腿,趁徐宗文魂不在焉,往徐宗文的肩头绕了几圈,郑略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哪里懂得要照顾徐宗文的伤情?
“郑略你看着点!”沈玉急着在一旁提醒道。
郑略包扎的动作那叫一个狂野,那叫一个利落,勒的徐宗文那叫一个疼!
偏偏徐宗文还不敢叫出声来,大庭广众,那么多人,真要叫出来,第二天还不得传遍全军,非得被笑死不可!
“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战斗,以后还会遇到比这更凶险比这还要多的战斗,原来这就是将军的宿命,”徐宗文缓了缓,他眺望着战场的四面八方,继续说道:“这也是每一个上了战场的战士难以逃避的宿命。”
郑略听不明白,他只是站立一旁守护着徐宗文,沈玉倒是为他说的话暗暗点着头。
“死亡并不足以让将军畏惧,将军百战死,虽死而犹生!向胜而死,死得其所,马革裹尸才是归宿!”
他记得淝水之战当夜,朱序曾对他说过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那坚定的眸色仿佛与那日淝水战场之上万里高空中的黑色如出一辙,或者干脆说是融为一体了,朱序是在战场上生存不知道多少回的人,而他经历的战斗屈指可数。
大队的人马的入城随着徐宗文的思绪飘远了。
太守府外。
“都尉!”看守大门的晋军纷纷行礼。
徐宗文急忙问:“李演抓到了吗?”
“回都尉,诸葛队主还在围堵,人都在后院,都尉放心,人绝对逃不了!”
“还磨蹭什么?不投降的胡虏杀了就是,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抓住李演吗?”徐宗文有些不快了,他受了伤本就心情不爽,听到太守府里还在霹雳哐当的对战,不由得骂出声来。
守门的军士不敢答了,徐宗文径直踏进了太守府。
“是谁?”诸葛侃手下的兵卒正引领徐宗文前去后院,经过李演寝室房门时徐宗文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床边跃起,他赶紧让人围住寝室外边。
推开李演寝室大门,在众人的火把照应下,徐宗文屏气凝神地拎着剑,正要准备与敌人搏斗,却在墙角发现一个发髻凌乱,套着粗布褐衫,裹着米黄色单衣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女子。
“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郑略护在徐宗文身前,对那女子怒喝道。
这女子因为受到惊吓而身子不停地在发抖,连回话也带着哭腔。
定睛细看,原来是一旁床榻上躺着一具女尸,看样子应当是太守李演的侍妾,乱军之中不知是被晋军还是秦军错杀了。
站起身来,便得见这女子长着一双蛾眉眼,腮边几缕发丝随风轻柔的飘动着,倒是把徐宗文看的有些着迷了,尤其是那双灵活转动的眸子流动着狡黠,全身上下无不散发出一股子灵气。
“不知姑娘是何人,跟太守李演有何干系?”徐宗文突然间的柔声细语,让郑略和沈玉两个人看的有些不可思议,这昨日还在下邳大开杀戒的都尉居然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将军饶命,小女子只是布衣百姓,这东海太守李演一干氐人自从来到东海,我等就未曾有过一日快活日子!李演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对辖内百姓敲骨吸髓,草菅人命,小女子今夜是想来去这狗官性命,还东海百姓一个太平安宁,不知将军替天行道,攻下郯城……”
女子说着说着,一双泪眼梨花带雨般扑簌簌地往下坠着泪珠,看的徐宗文实在受不了。
“原来如此,郑略,这姑娘就交给你了,好生照料,莫出差错!”徐宗文急着想走,这种女儿家哭鼻子抹泪的场面他可经不住!
郑略咧着嘴答应下来,他早就注意自家都尉对这女郎颇感兴趣,眼下又把人交给他照看,这意思还不够明确吗?
徐宗文倒没有想那么多,他一心想尽快平定郯城,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徐宗文带着沈玉和剩下人马离开了,那女子跟着郑略走出了房门,朝着另一处不知是何所在而去,临行前还一直回头张望已经消失在人海尽头的徐宗文。
“李演,你走投无路了,赶紧投降,我家都尉可以答应留你一具全尸。”
“少废话,你们这些南蛮子也就嘴上厉害,有本事过来取老子人头!”
“队主,我们损失了不少兄弟,要是上面怪罪下来……”
“你懂什么?我们跟着徐都尉降下邳,攻郯城,这些不是功劳?损失人马就你心疼?分赏钱的时候你还会心疼吗?”
“都尉!”
“徐都尉。”
徐宗文赶到后院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秦军将领,他大步流星走过来。
“都别挡着,给都尉让条路。沈玉让沿途的军士赶紧让开道路。
“李演,你可愿意归降大晋?”徐宗文见到的李演身旁已经没有站着的秦兵了,他试着劝降道。
“要杀就杀,何必浪费唇舌!”李演的态度很决绝,他身上已经多处受伤,要不是靠着墙根,连腿也站不稳。
徐宗文摆了摆头,吩咐道:“弓弩手,送他归西吧!”
“放箭。”诸葛侃一下令,几百名晋军手里的弓弩箭矢不约而同全部射出,把李演钉在了墙根,李演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箭矢,像一只摊开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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