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哼:“于族长不要说这种话来奉承我,我长成什么样,我心知肚明。”
于宣雪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唐小姐,你眉眼锋利,鼻梁较低,唇色偏紫,肤色偏黄,确实看上去不够柔美。但你不愁吃喝,鲜少劳作,所以底子很好。脸颊饱满透亮,轮廓干净分明。你只需注意保养,再好好利用胭脂水粉,就能出脱成另一番模样。”
我一愣,这么多年来,唐欣确实从未妆扮过,因为我一直在她身边,她没有妆扮的必要。
“还有,”于宣雪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是习武之人,身材匀称,细腰长腿,腰背挺拔,气度不凡。哪像普通女人,不是健硕得像男人,就是干瘪得像小孩。”
我内心有所触动,但不愿显露,反而装作不屑:“于族长,我头一次听人说我底子好,气质好的。”
于宣雪笑笑:“唐小姐,你早晚都是太子的人,不应该是这般姿色。就算太子不予计较,只求与你心意相通,不在乎你的容貌,你也不想被人背后指点,平添烦恼吧。”
于宣雪毫不掩饰她对我的企图。想到村口棺材里那具正在腐烂发臭的尸体,我无法自欺欺人,我还是想要美貌的皮囊。如果当初,在报国寺藏经阁,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抄书人,我和太子根本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如果以后,我都要以唐欣的躯壳存在于世,还要以她的名义嫁给太子,我希望我是最好的样子。
“走吧,唐小姐,我带你去梳妆一番。”
我鬼使神差地跟上她。
我们离开田地,往村中走,路上听到一阵越来越清晰的琴声。曲调悠扬,还有女子随声附和。声音从一间明亮的砖砌屋子里传来,不待我开口询问,于宣雪直接带我进了屋。
屋子中间放着一把琴,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在弹琴。她身旁站着另一个美貌的女人,正闭着眼唱着歌,嘴角笑意连连。还有几个女人,戴着金钗,身着薄纱,在宽敞的大堂中翩翩起舞。挥动的衣袖让我应接不暇,只是一瞬的工夫,屋外的辛劳朴实,平凡封闭仿佛从不曾存在。
于宣雪不做停留,领着我一路进了里屋。她让我坐到一面铜镜前,在动听的琴声和歌声当中,于宣雪为我梳妆。
许多次,她离我特别近,两眼专注地盯着我,手上的动作既轻柔,又迅速。又有许多次,她站在我身后,缓缓地梳着我的头发,从头到顶,从前到后。她的触碰时常让我全身发痒,必须极度克制才能保持静止不动。我不觉得这过程有多么漫长难耐,过去的许多年,不管是我还是唐欣,从没得到这种宛如珍宝明珠般细细雕琢的对待。
铜镜中的那个人,逐渐脱离了唐欣本来的面目,越来越像于思梅,像我自己。这很神奇,也很怪异,我本应厌恶这种故意妆扮粉饰成另一个人的别扭,但实际上,我如今就是真切地扮演着另一个人。
时间不紧不慢流逝,曲调连绵不绝,我在脑海中勾勒着大堂中轻歌曼舞的情景。刚刚只是匆匆一瞥,我已经无法忘怀。这才是盘泥族的美人,令人魔怔。
于宣雪对我的梳妆结束了。我看着现在的我,我分不清有了几分我本来的神韵,但我确实不再是唐欣了。但我和唐欣长相差异太大,再用多少胭脂水粉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不觉得这般模样能给太子带去慰藉。
“于族长,你手艺确实很好,但我总觉得你把我化的像某个人。”我说,“如果我这样去见太子,我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唐小姐,你和太子如何,我不敢妄言。你若是不喜欢这个妆容,那边有清水,你洗掉就行,我再重新替你打扮。”
“我去洗洗,不过暂时不用麻烦于族长了。”
“那好,我还有事,请唐小姐自便吧。”
“好。”
于宣雪走了出去,外面歌声琴声停了,只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是于宣雪和她们在谈论琴艺、歌技之类。
我走到水盆面前,正要洗脸,水盆中又映出我这张浓妆艳抹的脸。映着水盆的昏黄底色,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好像回到了本来的身躯。
就算太子没说,但他一定和我一样,为那具腐烂的尸体感到惋惜。我相信太子是真心喜欢我,和我的容貌无关。可我不敢用这副乏善可陈的躯壳去赌我们的未来。就算不去计较以后的事,当下我也希望我是本来的模样。还有,如果真的是唐欣杀了我,那我始终以她的模样出现在太子面前,太子难免觉得膈应。
至于我如今这个情况,于宣雪到底知道多少?会不会真的是她用盘泥族的秘术,为我和唐欣换了身体……
外面安静下来,于宣雪她们出去了。我又看了眼水盆,看了眼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算了,先这样吧。
我肚子又饿了,来了盘泥族之后总是容易饿。我出门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太阳偏西,已经到下午了。
于宣雪不知去了哪里,我突然又想去看看我那具腐臭的尸体。忍受着族人偷摸的打量和窃窃的低语,我一路走到村口,格格不入的棺材还安安稳稳地放在简陋的灵堂中,不知道那几个拿斧头的小孩子遇到什么阻碍了。
我正思忖着,看见祁充正从村外回来。
我好不容易遇到熟人,没有细想,一边跑向他一边招呼:“祁大人,这是去哪里了啊。”
祁充看见我,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个样子?”
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但我确信我看到了波澜。祁充,他到底对我还是不一样的。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停下脚步,离他还有五六步的距离,故意做出兴奋的模样:“于族长帮我上的妆,不好看吗?于族长说我可好看了,就是从没好好打理自己而已。”
祁充看着我,既不接话,也没动作,像是丢了魂儿。祁充一直认定我就是杀害于思梅的凶手,我顶着这般滑稽面孔还去招惹他,我真是失心疯了。
我不想与他对视,东张西望,见他半晌没反应,打算偷偷溜走。
“你不是于思梅。”祁充突然说。
我一惊,与他四目相接。我以为他下一句就要说我妆容再怎么像于思梅,太子也不会喜欢我之类的,结果祁充又沉默了。
我这会儿特别反感他这种说话不清不楚的态度,明知不妥,还是不怀好意地说:“谁叫太子喜欢于思梅那样的呢。你说我这样去见太子,他会多看我几眼吗?”
祁充又盯着我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意料。我苦思冥想,还是摸不着头脑,原想作罢,但看祁充那一脸寡淡的神情,我又忘了前几次差点在他面前说漏嘴的事,非要和他较劲。
“祁充,祁大人,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皇帝要为我和太子重新举办婚礼?估计等我回京城之后,这婚期就定下来了。”我趾高气昂。
“哦。”祁充不咸不淡。
“所以呀,我可是未来的太子妃,难道不应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吗?”我奸笑,“祁充,你老实说,我好不好看?”
祁充依然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我面露愠色:“怎么了,这么难以启齿?我知道我不如于思梅,但我至于那么磕碜,吓得你祁大人一句实话都不敢讲?”
祁充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慌张:“你不是于思梅,何必在意容貌。”
我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反而激起了更大的火气:“你这话什么意思?于思梅就只是空有一副好的皮囊吗?太子喜欢她,不喜欢唐欣,就是因为她比唐欣好看?祁充,你也是这样?”
祁充直接闭口不语,转头看向远方。
我意识到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赶紧也冷静下来,不再就此纠缠。
为了缓解尴尬,我只好厚着脸皮,假装好奇地问:“你,你去哪儿了,怎么从外面回来?”
“去村子周边探查了下地形。”祁充这次回答地很干脆。
“探查地形?”
“恩。于族长怀疑族人接连失踪是因为附近有山贼出没,我便四处看了下。”
“那你找到山贼了吗?”
“没有。”
“哦。”我克制不住好奇,追问,“什么收获都没有?那你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盘泥村周边山峰陡峭,难以攀爬,寸草不生,不宜藏匿,唯有我们来时的那条崎岖狭窄山路连通村子。如果真有山贼从山路进村,掳了人又离开,一来一回至少花费一天时间。过程中很大可能会遇到进村出村的人,若这几次的失踪真是山贼所为,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失踪的盘泥族人跟山贼没关系,这事我心知肚明。只是祁充来了不到一日就把村子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我不得不佩服。
“祁大人厉害。”我由衷地说。
祁充无视我的恭维,面色如常:“我打算现在去找于族长,你要一起去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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