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染月握着手中的购粮证,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啊。
没想到啊,居然这么简单就得到了。
她哼了几句小曲,余光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良,撞了撞他的肩头,“子房,还生我的气啊?”
呵呵,张良抿唇不语。
“不就是喝了口茶么,你也没吃亏啊……”说起这个,她还真的有些不理解,她本来以为那姑娘,是看上了张良,想跟他,那啥来着,结果两人就真的是在亭中,一语不发地饮了盏茶,然后那姑娘就把这证交给她了。
瞧瞧,多好一姑娘啊……等等!那姑娘为什么会有城主才有的,购粮证,而且还出现在城主府……
姬染月猛地一拍额间,“我今日脑子瓦特了,那女子,就是平江城城主啊!”
“主公还真是……”见她终于反应过来,张良无奈长叹一声,“后知后觉啊……”
夜幕彻底降临,整个城主府,灯火惧暗,在夜色下,无端显出几分隐秘的危险之感。
“怎么,终于舍得出来见我了,我还以为,你会再纠结个几日呢?”女子将手中已然凉了的茶盏,往桌案上随意一搁,侧眸看向窗帷处骤然出现的那道暗影。
烛光猛地晃动了一下,映照着影子半明半昧的轮廓,隐约能辨认出,这是一个高大而瘦削的男人,不,或许还称不上男人。
那略显纤细的骨骼与轮廓,分明还是个少年。
“想清楚了么?为什么不说话呢?”女子心情貌似不错,并不计较,他这过分失礼的沉默。
她从靠榻上起身,执起案前的烛台,踱步至窗沿处。
昏黄光影下,只见一双充胀着血丝的,如野兽一般阴戾的眼眸。
烛台咣当一声,砸在木制的地板上,燃起一霎火光,又很快熄灭殆尽。
但她还是看清了,来人过分瘦削的面颊,那微微凸起的颧骨,更是加重了五官本身的锋锐感。
颓靡,又野性。
狠戾,而桀骜。
“啧,真狼狈呢!不过这样的你,我很喜欢。”她面上笑意渐深,缓缓抬手,抚过他鬓角间,细碎的冰雪。
她距他,那样近,她甚至可以从他漆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面容上,狰狞丑陋的疤痕,从左颊耳根处,一直延升到眉骨,一如她那割裂而扭曲的人生。
不过,今夜,她很快乐。
故人重逢,人生喜事啊……
“你看啊,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任你曾经,如何风光,今夜,还不是活像个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离千里,巴巴得跑过来,寻求我的庇护。”
在听见那句“丧家之犬”时,沉默的影子终于有了动作,他反扣住她那只纤瘦的手腕,仿佛要将人活活撕碎一般,眸光似浸染了血色,直勾勾地盯着她。
女子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意一样,她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划过他根根孤直的睫羽,似是惊叹,又像是喃喃自语,“对,就是这个眼神,太漂亮了!”
她像是想起某些令人愉悦的回忆,语调柔软极了,“让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猎来的一头狼崽子,毛发雪白,混着几道驳杂的血污,当真是可怜可爱。”
“可惜啊,它一见我就戒备得紧,张牙舞爪的,我不喜欢,活活饿了它三日,第三日的晚上,我带了上好的生羊肉,靠近那个连吼叫,都显得分外无力的小雪狼,它看向我手中羊肉的眼神,就如同你现在看向我的,一模一样。”
少年的唇齿死死咬合着,却没有吐露一个字,他垂下眼眸,松开了扣住她的手掌,微微躬起的绷紧的脊骨,看似温顺,实则全是不驯。
但无所谓,他要是真成了温柔无害的羔羊,那才是真的没意思。
越凶猛的野兽,驯服起来,才越有成就感,人也一样。
“我早说过,终有一日,你会主动回到我的身边。”她明明还是那样温柔的语调,手腕却一个翻转,扣紧了他的肩胛骨,五指毫不留情地施加压力,仿佛要将其彻底粉碎。
“唔——”少年难以忍受,闷哼出声。
左肩处的衣袍被一阵濡湿浸染,那好不容易愈合结痂的旧伤,再度撕裂开来,一片鲜血淋漓。
他咽下喉间瞬间涌上来的腥咸,依旧未置一语。
“痛么,痛就对了!”见他因为骤然袭来的痛苦,而苍白如纸的面色,女子眉目间,竟流露出了,愉悦而满足的神色。
“只有这样,你才会记得,这个惨痛的教训,才会将那个导致你如厮痛苦的根源,刻入灵魂里,然后,燃烧起名为仇恨的,火种。”
丧家之犬,何谈尊严。
在那一瞬间,少年的眼尾,一滴血泪,坠落在她的指腹之上。
“表姐……”他终究,还是喊出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称谓。
“乖!”她亦顺势,结束了对他的“友好慰问”。
所以说嘛,有时候,驯人与驯兽,压恨就没有什么分别。
月色浸霜,只见惨白的天光下,少年半跪在女子身旁,在她左颊处,那道分外狰狞的血疤之上,轻轻落下一吻。
女子一怔,似是喟叹,“我的阿玦,果然是长大了。”
“正好,我早对齐暄厌倦了,由你来替代他,倒也不错。”
窗纱迷朦,映照出两抹交颈相缠的剪影,不见亲昵,倒更像是,厮杀。
……
“小良子!我大概知道那位女城主大人的真正身份了!”而此时此刻,正在披星戴月,顶着寒风赶路的姬染月,忽然一勒缰绳,眸光晶亮,看向一旁并行的张良。
北齐女子,左脸有长疤,气度非凡,在原世界里,符合这些特征的,还真这么有一个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就是,北齐前相国,齐韫。”
“为什么说是前相国?那北齐现任宰相是谁?”张良虽然觉得此刻并不是谈话的好时候,但见少女难得兴奋起来的眸光,他也就十分配合的,问询了一句。
“抱歉,代入原世界线了,她就是现任齐相,只不过很快就会被另一个取代,而那个将要取代她的人,巧了,我们也认识。”
“哦,我也认识?”张良眉梢微微挑起,沉吟片刻后,唇畔轻轻勾起,“良知道了,是原胤国五公子,洛玦歌,可对否?”
姬染月:“……”
小良子,你这样真的搞得她很没有成就感欸!
真是的,跟聪明人,玩文字游戏,当真无趣。
不过,如今再听见“洛玦歌”这三个字,她蓦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就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姬染月不禁想起初见时,那个沐浴在阳光之下,脸上尚有些稚气与懵懂的少年,想起他微微扬起下颌时,强行装出的那一脸骄矜与清贵的模样,笑意顿敛,眸光沉凉如永夜一般。
那是再灿烂的骄阳,亦无法抵达之处。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相背而驰,无从更改。
此后行路间,霜风凄紧,再无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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