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正在房里生闷气,这个紫公子真是太阴险。
要不是掌事妈妈过来嘱托自己托住晓风姑娘,以防晓风姑娘再像今日这般,贸然出去寻人发生危险,他才不会唆使晓风姑娘饮酒呢。
他书生向来是个正人君子,不爱做这些风尘之事。
“说什么怕晓风姑娘行事莽撞,发生危险。我看啊,就是想把晓风姑娘圈在这小南国,真是虚伪!”
他这几日住下来,已经对小南国有了一番了解。这小南国上上下下,竟全是紫羽的人。
不行,他得时刻陪在晓风姑娘身边才能放心,不能让紫羽钻了空子。
此时,晓风正在小南国屋顶,身体侧卧,二郎腿一翘,嘴里叼着一根草,一手拖着脑袋,想着今日中毒的事。
夏慕跟紫羽,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一人手里的毒叫曼珠沙华,一人手里的毒叫曼陀罗华。
传说,有两个妖精守护着彼岸花,花妖曼珠和叶妖沙华。他们一起守候彼岸花千余年,可是彼此从未见过面。
彼岸花开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花却败落了,花与叶从来就没有一齐出现过。
两个妖精想念着彼此,并且被这种痛苦深深地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违背神的规定,偷偷地相见。
因为花叶同时出现,曼珠沙华鲜艳的花被嫩绿的叶衬托着,开得分外妖娆。这一幕惊动了天地万物,神灵自然也都知道了,最终将曼珠和沙华打入了轮回,并被规定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会受轮回之苦。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奈何桥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
晓风情不自禁吟起诗来,她觉得,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只不过,他们两,谁是花妖曼珠,谁是叶妖沙华呢?
”晓风姑娘,我找了姑娘好些时候,原来姑娘在这儿啊。“书生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爬上来。
”你找我干嘛?“晓风现在甚是自在,说话自然也不想拐弯抹角。
”小生怕姑娘一个人呆着寂寞,便来陪姑娘说说话。“
”我们不是说了一天话了吗?“晓风纳闷,”你不累吗?“
”与姑娘说话怎么会累呢?小生高兴还来不及呢。“书生想起什么,问道:”姑娘是不是嫌小生话多,累到姑娘了?“
”不是,我没有嫌弃你。”晓风怕书生多想,便试着解释道:“对于有些人来说,与人社交是一件耗费自己能量的事情,而独处能让她们补充消耗掉的能量。所以,她们每社交一次,就需要独处来充电。我现在就是在充电补充能量。”
“社交?“书生摸了摸后脑勺,”哦,小生知道了,姑娘指的是与人交谈,是也不是?“
”嗯,交谈只是其中一种,还包括其他的,总而言之,就是跟人相处。“
”哦,小生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与人相处久了姑娘会感觉累,所以需要自己一个人待着休息,等养足精神了,就可以再去与人打交道了。小生说得可对?“
”嗯,书公子真是智慧过人。“
晓风没想到这书生竟然一下子就懂了,也省却了她很多麻烦。
怪不得,这书生能令紫羽那个深藏不露的人青睐。
”既然晓风姑娘现在在充电,那小生就不打扰了。小生告辞。“
书生现学现用,从屋顶下去了。
屋顶上微风习习,晓风待得舒服,不知不觉昏昏欲睡。
恍惚间,她看到面前一袭紫色的身影,意识清醒了几分。
但此时的她,整个人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想动。
她只听得面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瞬,便有一双手,覆上她身子,把她凌空抱了起来。
她心里有气,不愿他抱,但身子疲软,懒得反抗,为了平衡,她两手又不自觉环住他的脖子。
紫羽见她这幅模样,无奈摇了摇头,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晓风懒懒抬了抬眼,又垂下。
“笑你懒。”紫羽很小声,生怕惊扰到她。
“不许笑。”晓风嘟哝。
“好好好,是我的错。”紫羽哄着她。
晓风似是很累,眼皮抬了又抬,“放了武五。”
“你知道了?”紫羽倒是意外。
“不难猜。”
“你关心他?”这个他,指的是夏慕。紫羽以为,晓风是为了夏慕在替武五求情。
“嗯。”声音渐渐沉没。
晓风不做他想,以为“他”就是武五。
武五这人实诚,没什么坏心眼,一心想着帮她们。眼下却被紫羽诓骗被捕入宫,她实在过意不去。
过了会儿,紫羽才开口:”晓风。“
”嗯?”晓风想抬眼,但奈何眼皮沉重。
“我不会放弃的。”
“好。”
又过了会儿,见晓风呼吸均匀,紫羽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很轻很轻,似是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生怕她破碎。
他的思绪,飘向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发现端倪,她开始变了。
那一天,也是他第一次看她穿女装。
一身白纱裙,裙摆处绣着几朵蝴蝶,腰间系一根紫色的皮质细带,打结的地方,别了一只蝴蝶图案的袖扣。
另一只一模一样的袖扣,被她别在袖口。
他以前并不知道有袖扣这种东西,但她告诉他,女子是有这种饰品的。他是男子,对女子的饰品不了解,所以未曾听闻。
他知她胡诌,但也并不拆穿。她身上,本就有许多秘密。
他娘亲告诉过他,她,不是寻常女子,他如果想知道她的事情,得靠他慢慢发掘。
他初时只是好奇心驱使,才去接近她。
后来,长久相处下来,他才看到,她慵懒顽劣的面具下,一颗有趣纯真的内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被她吸引,他的一颗心,在悄无声息下,被她这个小骗子偷了去。
“明明是袖扣,为什么让你别在了腰间?”他忍不住问她。
“两只都别在袖口,那多没意思。”她有些害羞,“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他盯着她略显红润的脸,些许失神。
“喂。”她不耐烦。
他回过神,由衷赞美,“好看。”
才想起来问她,“你今天怎么突然穿起女装?”
“想穿就穿了呗。”
“连我都不说实话了,你还当我是好哥们吗?”他心中隐隐有些慌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呀,你别管。”她一手挥开他凑近的脸,“等我拿下他,我再告诉你。”
他?紫羽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她已经到了花季少女的年纪,情窦初开,对哪个男子生了情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他还是想再搏一搏,“喂,你平日里便没个女子的模样,忽然之间转变这么大,不管是为了谁,都会吓到人家的。”
“可是,我问过了,他心中理想的女子,是温柔贤淑,略施粉黛,而且,得是努力上进的。”她抿唇,似是有些懊恼。
“那没戏了,这几样,你是一样不沾。”他故意奚落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切,你简直是小瞧我。”
后来,她再没逃课,再没穿过男装。很快,他便知道她爱慕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那是一次蹴鞠比赛。她与他一队,白依与夏慕一队。
第一局开始。
她与他一向默契十足,因此配合得很好。她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是要虚晃一招,还是要传球给他。
他接到她踢过来的球,一个后翻,一个扫堂腿,进球,得分。
锣鼓一敲,她高兴地蹦起来,目光搜寻到他的身影,朝他冲过来,身子一跃,给了他一个熊抱。
他并无觉得不妥,跟往常一样,他举起她转了好几圈,而后放她下来。
“下一局再接再厉。”她玩闹的时候最是活跃,也最是倾注全力。
“必须的。”他笑着应下,有些得意。这是专属于她跟他之间的默契。
第二局,他便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
他从夏慕脚下抢到球,反脚踢给她,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分了神,没有接到他的球。
球出界,重新开始。
球发出后,他第一时间一跃而起,抢在众人面前,将球再一次踢给她。
这一次,她截住了球,却往反方向一个飞腿,将球踢给了对手组的夏慕。
看得出来,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飞球,夏慕有些吃惊。
而她,征愣过后,眼神躲闪,脸色微红。
原本在她身前欲拦她球的白依,只有一瞬的讶抑,很快,换上了一副了然的神色。而后,朝他看了过来。
白依的表情,他读懂了。其实不用白依再来多加暗示,他方才便明白了。
原来,她心悦的那个人,是夏慕。
后来,他眼睁睁看着她,追在夏慕身后,为了跟上夏慕的步伐,也为了讨得夏慕的欢心,一步一步,变得不像她自己。
那时,她已经跟随夏慕去了北国。
忽然有一天,他收到她的来信。与信件一起的,还有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开关处,是一个蝴蝶形状的金属按钮。扭动开关,打开来,里面躺着两枚银针。
他拆开信封,取出信件,慢慢地读。
“小官,一年未见,你可安好。”
小官,是她对他的昵称。除了她,没有人如此唤他。
“说好的一年一见,今年恐怕要食言了。”
他们分别之前便约定好,每年他生辰之时,不论她身处天涯海角,不远万里也要赶来给他庆祝。虽然,那是他耍赖求来的。
“莫要恼我,为了弥补,我做了生辰礼给你,是你上次提过的。”
那次他听她讲起她喜欢的一种花,名为彼岸花。花分红白两种,红为曼珠沙华,白为曼陀罗华。他擅制毒,于是便随口说了句,若是能制成毒就好了。想来,她真的做出来了。
“两枚银针,一枚沾了曼珠沙华,生梦如地狱。一枚曼陀罗华,生梦如天堂。”
他当时仍是气她食言,便存了心思对这两种毒加以强化。
一封信,短短四行字。一如既往,不擅文字。但最后落笔,令他不由心生欢喜。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他知她文采如何差劲,这八个字,她必是费了一番心思查阅。
但转念一想,他才发觉,她的费心,并不一定是为他。
他与她几乎形影不离多年,足够让他摸清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下的真实想法。
所以他知道,在她心里,他是可以袒露一切的家人。而在行动上,她确实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她并非不思进取,只是挑她感兴趣的发奋。她告诉他,她不爱文绉绉的东西,读来麻烦又费劲。
所以,以往遇上他生辰,她都会亲手捣鼓出她喜欢的小玩意儿,跟一张写着“生辰快乐”四个大字的信纸,扔给他。
并不是她敷衍,而是因为,她真正费心费力的,是她感兴趣的小玩意儿,她以为,他心中所想,与她一样。
而文字,在她眼里,是太过表面的东西,华丽却不切实际。
他明白,她是在告诉他,行动比言语更难能可贵。他懂,所以才越发珍惜。
而今,她也趋向了这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华丽词藻。这些繁复的文字,并非她所喜,而是,夏慕喜欢的。
一年,仅仅一年,她的变化,细微又明显。
他承认,他嫉妒得发疯,却又,无可奈何。
正如今日,正如方才,他听到她亲口承认,她关心夏慕,她央求他放了武五。
他心有不甘,却又万般无奈。
从前是,现在还是,他对她,予取予求,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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