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央之国!”
“大明拥有寰宇之下,最多的可耕土地、最勤劳的百姓、最可靠的水利,大明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但是却始终停滞。”
朱祁钰停顿了一下,即便是喜宁、郭敬这等为虏前驱的二鬼子,说起什么也是,暗通中国某人。
中国二字,本身就是中央之国。
何为中央之国?
就是天下文化中心、科技中心、经济中心和军事中心。
这就是中心之国、中央之国的含义。
大明无比的强大,强大到京营一战溃败如斯,兵败如山倒,依旧能崩掉瓦剌一颗大门牙。
“但是我们却是长期的处于一个停滞的状态,这种停滞状态,会因为战乱、会因为百姓起于阡陌,慢慢向滑落。”
这是一个很违背经济学常识、很违背客观规律的事实。
大明处于一个高速发展和经济停滞的叠加态,当朝廷观察的时候,大明是在停滞的,但是在朝廷不观察的时候,他的确是在高速的发展。
在这停滞不前的社会里,是不可能看得见的现象。
但是大明就是如此的神奇,始终处于一种可持续崩溃,而不崩溃。
可持续停滞状态,在不进则退,退则立亡的经济学中,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模型,是违背客观事实的。
大明,却始终处于可持续的停滞状态。
朱祁钰说道:“你不可能在瓦剌找到足够的劳动报酬,来养育自己的子女,交趾、满者伯夷、朝鲜、倭国,亦是如此。”
“因为他们也在停滞,他们的人口会慢慢的减少,战乱、土地荒芜、短暂有一两个强人,统治数年,国进,之后再次开始衰退。”
“如果我们能够提供两倍以上生活所需费用的报酬,那么我们就可以阻止大明的倒退。”
“如果提供四倍以上生活所需费用的报酬,那么我们就可以让大明高速发展。”
“如果提供六倍以上生活所需费用,那么大明终将天下无敌!”
朱祁钰依旧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
由耕地荒芜、马政荒废、东南大乱的现象为切入点。
发现大明此时政策的问题,随后给出了原因,那就是劳动报酬给的不够,随后提出了解决的方案,增加劳动报酬的给予。
胡濙拿起了笔,快速的写道:「景泰元年十二月戊申日,上于讲武堂聚贤阁与群臣议马田政,总论二政得失也。」
「上言:民进则国进,国进则民强,民强则国泰,国泰则民安。可为万世不移财经之法矣。」
胡濙犹豫了片刻,将万世不移四个字去掉,又斟酌了一番,把万世不移写到了上面。
胡濙斟酌再三,又继续写道:「上有好生之德,惓惓以生灵为念,民所求资费倍之,则安居;再倍之,则知礼仪廉耻,再倍之,则万夫一力天下无敌。」
「盖睿质天纵,文翰并美,而不矜其能,尝有开辟之举。国家之制,宽严有制,烦简有则,帝实始皇明之财经事务之章。」
「假日时日,官吏称其职,戎政得其平,法纲纪修明,仓储庾充盈,闾阎安乐业,岁不能灾,蒸然有治平之象也。」
朱祁钰看着胡濙写了半天,问道:“你写什么呢?”
胡濙勾完了最后一笔,感慨万千,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五了,能在垂垂老矣,半个身子进了土的年纪,再次看到大明又再起之势,感触良多。
他将写好的纸张说道:“呈陛下御览。”
朱祁钰当然能看得懂,他皱着眉头看了许久说道:“怎么都学武清侯那般,拍起了马屁?”
“后面的都删去,前面做好注解为佳。”
“比如保证劳动报酬是生活所需的二倍、四倍和六倍,这一段可以用俗字俗语,通俗易懂,还不需要别人去注解,省的误读。”
“而且这什么万世不移财经之法?自始皇帝鲸吞六国,至今已有千余年,天下可曾有万世不移之法?删去。”
一个盐法用了七百多年而不变,那不是万世不移之法,是怠政、懈政。
朱祁钰的皇位说到底是篡来的,他不能后退,每往前走一步,身后都是悬崖。
这胡濙平日里也就洗洗地,这怎么拍起马屁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于谦坐在次席,他看了半天胡濙写的内容,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句句肺腑,明明说的很有道理。
于谦又递给了金濂,金濂摇头,又传了下去。
君有命,胡濙自然不能不从,他将重新写好的会议题本,递给了兴安。
兴安将两份比对之后,立刻了然于胸,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兴安却是及其清楚。
陛下对陈镒,就是跑去张秋,跟徐有贞组队治水的那位右都御史陈镒,那天在燕兴楼说的话,还是放在心上了,而且非常忌惮。
陈镒酒后狂言:太阳下山之后继续干;夸,夸上天去;夸他一个如临九霄;夸他一个飘飘欲仙;夸他一个不知东南西北;夸他一个大踏步;夸他一个一意孤行;这些话,陛下始终放在了心上。
陛下虽然之前不屑那些话,仅仅将陈镒外派为官,申饬了都察院。
但是陛下始终对任何夸赞的话,都不假辞色,甚至还怀有警惕。
陛下不擅长阴谋诡计,甚至有些钩子太直了,也一直钓不上什么大鱼,只好开始京察,把每条鱼都拿出来看看。
但是陛下极其擅长阳谋,走的是阳关大道,正因为陛下走的阳关大道,才会忌惮这等夸赞的阳谋。
兴安不由的感慨,陛下不接受的这些夸耀,不是陛下正在做的事吗?
只可惜了,陈镒和徐有贞,怕是要在地方继续巡抚了,反正天下河道众多,慢慢治理便是。
工部尚书石璞是个很能干的人,他立刻提出了对石景厂的工匠们,提升劳动报酬。
石璞早就察觉到了石景厂的劳动强度极高,却得不到相匹配的报酬,现在他对于石景厂的工匠的劳动报酬,有了估计。
石景厂工匠工钱几何?
其实一直沿用的是最开始王恭厂的月盐银制度。
比如学徒月一两二钱,工匠为二两四钱,住坐工匠月五两四钱,大工匠为月九两。
石璞终于有了指导性的意见,石景厂四司的效益,很不错。
尤其是钢铁司的农具销量极好,煤井司的煤炸卖的更好,虽然有卖不了银子,但是可以换到粮食,价格也很公道。
石景厂、王恭厂,定到四倍生活所需,完全不成问题。
朱祁钰和朝臣们讨论了良久劳动报酬的标准之后,关于劳动报酬之事,终于接近了尾声。
太仆寺卿夏衡,立刻开始了构思大明马政改制,应该从什么方面入手,但是这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查,才能与新的结论。
胡马不可用,是不可倚重,还是需要大明有马,如何养马,如何供给马户足够的劳动报酬,才是夏衡要考虑的事。
他也做出了表态,明年春节之后,一定将新马政之策拿出来。
“最近官邸官员可有怨言?朕挪用了太仓银币,放了赏。”朱祁钰对这件事还是比较在意。
大明又欠俸了。
不过这次的欠俸,是因为兵仗局的银币产能不足,导致陛下要借太仓的银币,定下的期限是春节之前归还。
这一借就是五十万两,京官直接得停发了两个月的俸禄。
“没有吧,上次发的也没花完…”王文眉头紧皱的说道,他确实没有听闻谁抱怨,难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又胡言乱语被抓到了?
陛下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李宾言蠢是蠢了点,但是这种事,李宾言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大明银币的购买力极强,而且供不应求,兵仗局打出来的那点银币,就如同小石子投入了大海之中一样,连个水花都看不到。
平厘七钱,能当二两银花了。
现在坊间对银币有追捧之势,多数都是持币观望,而且京师铸币是六月末,第一次放是发俸,是八月中旬。
这两个月了,其实没花出去多少。
“朕还以为大家多有怨怼,朕打算赶紧还了,不欠债,心不亏啊。”朱祁钰点了点头,他打算还钱了。
五十万银币,说多不多,说少,那也是兵仗局一个半月的产量了。
朱祁钰可是知道户部的这些钱,可不仅仅是发俸,还有官署开支等等,都需要从户部支钱。
这一直欠着,朱祁钰说话,就不硬气,就不能站着把这个皇帝给当了。
现在正在京察,这可是罢黜升迁之大事,他可是要好好盘查一遍,这一年来京官到底有没有懈怠。
那欠着钱,自然底气弱,还不如赶紧还了钱,心安理得的京察。
帝不动,我不动,帝一动,我惶恐。
陛下这还钱的话,一开口,整个聚贤阁如同一阵阴风扫过一般,一片寂寥。
金濂第一次生出了陛下还是欠点国帑比较好的想法。
这好不容易安稳了一些,大家乐乐呵呵的住着京师官邸,最近暖阁的炭火也烧了起来,少了许多的烟火气,但是却十足的暖和。
这又要出什么大事了不成?
只有李宾言左顾右盼,他不太理解,为何大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陛下还钱,户部有钱发俸,这不是好事吗?
王文看着李宾言一脸迷惑的模样,叹了口气,这都四品官了,整日里迷迷糊糊的。
朱祁钰也感受到了一丝肃杀的氛围,叹了口气,自己整日空军,那是有理由的。
鱼成精了,抽干水,也是滑不留手。
金濂坐直了身子,十分严肃的说道:“陛下,京师最近有屯币之风,兵仗局还是得想想办法,一个月三十八万枚银币,不够用,远远不够。”
这次换朱祁钰眉头紧蹙,他满是疑惑的说道:“一个月三十八万枚银币,大约等同于七亿六千万铜钱,一年超过大约等于九十亿铜钱,你告诉朕不够吗?”
金濂点头说道:“陛下,缺钱啊,建国八十二载,都没有大范围御制铜钱,洪武年间发钞,永乐通宝海贸,宣德、正统年间就没怎么铸钱。”
“宝源局有铜就锤两下,没铜就停工,一年不到两千万钱,合计不到两万缗。这欠的太多了…”
洪武年间还稍微好点,毕竟有大明宝钞可以凑合,御制银币敞开了造,得先把前八十年的窟窿填上,再算每年铸多少银币合用才是。
朱祁钰一愣,瞬间头皮发麻,这兵仗局累死,也还不起啊。
八十年的大窟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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