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对弈,有一种料敌于先的本领,这种本领,在京师之战中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军事可能真的需要天赋。
“呼,输掉了。”石亨将旗子全部拿下,擦了擦额头的汗,和于谦对弈,总有种被拿捏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焦头烂额。
石亨想了想说道:“换子,换子,你执瓦剌,我执大明。”
没过二十个回合,石亨又败,这次石亨的脸颊上也有些汗珠。
于谦笑着说道:“陛下,这棋也就是个消遣,做不得数,若是在战阵上,石总兵擅长硬仗,可疲兵再战,无论是德胜门、西直门,还是清风店,石亨都是善战之将。”
“战场上千变万化,此等手谈,也不过是兵推罢了。”
石亨却是擦掉了额头的汗说道:“你这老倌,净说胡话,这棋盘推演,我不如你,到了战场,你这等料敌于先的本事,可比死战不退,更加吓人。”
石亨再清楚不过战阵中,这种能力的可怕了,任何战略目的,都可能会被提前洞察,这是何等恐怖的分析能力?
“战场上士气第一,若是毫无斗志,即便是有计谋又有何弄?不过是溃兵罢了。”
“石总兵在维持军纪,维持士气之上,某与石总兵相差甚远也。”于谦又是自谦的说了一句。
石亨不再说话,跟读书人辩经,那是自找不痛快罢了。
但是石亨却是知道于谦所说的话,的确是事实,这兵推棋盘,不过是个小道消遣罢了。
战场上千变万化,一旦溃败,那便如同决口之堤,一溃千里。
“把杨俊叫过来。”朱祁钰对着门前的锦衣卫说道。
善战者杨洪、石亨、杨俊,这算是当下朝廷里的公论,很快杨俊就开始和石亨对弈。
杨俊的路数则是和杨洪极为相似,以运筹为主,但是却始终落于下风,处处被石亨压着打。
一共三场,石亨无论是执瓦剌还是执大明,都是大获全胜。
“末将不如石总兵。”杨俊可没有故意让着石亨的意思,他父亲杨洪乃是边镇杨王,他更是简在帝心,完全没必要讨好石亨,自然是全力以赴。
确实是打不过。
“还年轻嘛,多历阵几次,就超过我了。”石亨终于是满脸笑意。
终于赢了。
和陛下对弈那是不能赢,和于谦对弈是打不过,这杨俊一个俊后生,总算是被他按着锤了一顿,心情立刻舒畅了起来。
朱祁钰看着他们对弈,算是下定了决心,以后哪怕是亲征,打仗还是让他们来的好,自己这皇帝,当个气氛组就蛮好的。
这临阵指挥如此多的花样,他倒不是不能学,而是真的没那个天赋。
他是皇帝,自然要让臣工都有表现的舞台。
“昌平侯和于少保,哪个更厉害一点呢?”朱祁钰有些好奇的问道。
于谦立刻说道:“自然是昌平侯。”
石亨想了想说道:“昌平侯。”
杨俊挠了挠头说道:“我父亲。”
于谦将一封军报拿来出来,在堪舆图上开始插旗,一边插旗一边说道:“瓦剌人开始动了。”
“阿噶多尔济已经绕道到了贾家营五十里外扎营,但是却是紧闭寨门,一动不动,看来还在等消息。”
“瓦剌三本部兵马已至集宁。”
“瓦剌斥候已经和墩台远侯交上手了,互有胜负,大战一触即发。”
朱祁钰看向了那副堪舆图上的旗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兴安在棋盘上下雨,但是宣府此时正在下雨,道路泥泞不堪,已经五月份了,天气终于不再倒春寒,倒是没有冻死人。
但是阿噶多尔济此时焦头烂额,他原来打算进攻贾家营,为也先做策应,可是刚刚驻军,军中就染上了大疫病,立刻传染了将近千人。
这还得了?
所有瘟病之人,都关在了水流的下游的营地里。
这仗还没开始打,就染了瘟病,此时的阿噶多尔济,是进退维谷,进,人心惶惶如何对敌?
退,万一大明军衔尾追杀,又会死伤惨重。
阿噶多尔济经过清风店一败,损兵折将,手中精兵不足一万,剩下的步战,不足两万。
这一千人,他还不舍得直接扔下逃命,只能这么等着,等到那一千多瘟病的军士好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疫病人数倒是越来越多,营中已经有了逃营之事,他紧闭营门,完全是怕自己的军士全都跑了。
这仗,他没法打了。
“都是大石被那喜宁蛊惑!我恨不得把那喜宁奸贼,扔到草原上被野狼撕碎!”一名万户气急败坏的说道。
另外一名老态龙钟的鞑靼人,将手中的马鞭扔在了地上,愤怒的说道:“咱们草原打仗,向来是秋高马正肥,再图中原。”
“这倒好,这五月份,正是水草生长。牲畜繁衍的时候,马匹都饿的皮包骨头,别说驼人了,连跑都费力!”
一个年轻一些的参将,立刻站起来附和道:“乌格齐阿伯说得对,这马料都没带,指望着我们一边打仗,一边放牧过去吗?!”
“这是打仗?这分明是拿着我们的牲畜去喂饱大明,大明的将军们啊,还要往外推,哎呀,不要再送了,我们昨天已经吃饱了!”
阿噶多尔济的中军大帐,议论纷纷。
阿噶多尔济一直在闭目养神,他忽然睁开了眼说道:“不要再吵了,我立刻派探马前往瓦剌中帐,请求大石准我暂撤!”
这位名叫乌格齐的的老翁歪着头说道:“虽然我耳朵听不太清楚了,但是我最近听闻,大明那些健儿在草原上横行无忌,我们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办法,可有此事?”
阿噶多尔济想到这个事,就是一阵的头疼!
那只墩台远侯的夜不收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都是骁勇悍兵,好不容易做掉一个,也要付出三五个人的代价。
着实难缠。
现在他散出去的斥候,至少要比对方多几倍,才敢接近。
而且越来越多了。
乌格齐继续问道:“济农啊,即便是信送到了,若是大石不准济农撤退呢,又当如何啊?”
阿噶多尔济面色变了数变,终于说道:“我给大哥写信,请他收留就是,我就不信,我这弟弟,他还不要了不成?!”
乌格齐终于笑容满面的说道:“那济农放心,虽然我人老了,眼睛花了,牙齿也掉了,但是我这舌头还在。”
“他若是怪罪你,我就会骂他,那现在就写信吧,大石必然不可能让你撤军的。”
乌格齐曾经收养了脱脱不花、阿噶多尔济和满都鲁三个孩子,按照草原的规矩,乌格齐养大了他们,才是他们的父亲。
但是三个台吉,血脉尊贵,乌格齐只敢称自己阿伯,而不是父亲。
乌格齐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他还活着,脱脱不花就不会兄弟相残。
“但愿大哥能够宽恕我的罪过。”阿噶多尔济摇头,这次出走,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乌格齐看着三个孩子长大,他无不感慨的说道:“正如你期盼的那样,他是个宽容的人,换句话说,他并不适合这个时候,做一个可汗,他总是想着妥协就可以换得和平,却什么都换不到。”
“不到最后的时候,他不愿拿起刀来。”
“他身边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回去吧,我的孩子,你的大哥,正在等着你。”
墩台远侯在迅速的扩张着,从最初的二百八十人,很快就已经增加到了上千人的规模,这种规模之下,阿噶多尔济的信使走到半道上,就被一只利箭刺穿了胸膛,打下了马匹。
而这封极为关键的书信,就被墩台远侯所截获了。
这样的信使一共有六人,全都被截击在了山道之上,缴获的六封阴书,很快就变成了阳书,并且经过通事翻译,递到了杨洪面前。
杨洪看完,长松了口气。他留下了建平伯高远,将延庆卫军,就是为了随时支援贾家营,防止自己被掏了后路。
而也先的三部一胁从部,也赶到了万全城下扎营。
“缓行。”也先突然下令,就地扎营,让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大石的命令,那必然要执行。
前锋立刻摆开了阵型,中军开始扎营。
也先站在高处,打量着四周的地形。
他的正前方是宣府,左边是万全都司,右边是怀安城,再往前是大同府和宣府之间的必经之路顺圣川。
也先沉吟了许久,又看了很久的堪舆图,开口问道:“阿噶多尔济是否开始攻打贾家营?”
“并未有任何消息传来。”伯颜帖木儿立刻回禀说道。
也先放下了千里镜,忧心忡忡的说道:“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啊。”
“阿噶多尔济这个济农,坏我大事。”
攻打贾家营是一个试探的信号,可以试探出宣府的兵力布置,但是贾家营没有消息。
这说明,要么是没打起来,要么是阿噶多尔济全军覆没,如果是后者还好,证明大明军兵力在宣府。
阿噶多尔济在也先的部署中,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也先把阿噶多尔济当旗子,阿噶多尔济迟迟等不到回信,就直接开拔,回家去了…
阿噶多尔济和脱脱不花不愧是兄弟俩,在溜号这件事上,两个人有着相同的素养。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
烧杀劫夺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跟着你大石是为了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结果跟着你酒肉没有,还损兵折将,那自然是逃之大吉。
和脱脱不花一样,阿噶多尔济撤军时,也没告诉也先,不是不想,实在是,信使过不去。
“我们的斥候,有没有探查到什么消息?”也先再问道。
伯颜帖木儿再次摇头说道:“完全没有,还是上月时候,宣府的物资都到了,然后大军出宣府,不知所踪,更不知道回了没…”
也先指着怀安的方向说道:“你看,我们再往前走一步。”
“怀安守军,便可堵住我们后路,万全都司再向西一阵之地,我军立刻被四面夹击,怀安、万全、宣府军镇、顺圣川山道,四面而下,我们该如何应对?”
也先的军事天赋是极强的,他在即将踏入包围圈最后时刻,让大军扎营了。
他一看这个地势,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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