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是一个已经被下人伺候惯了的人,他不会自己穿衣服、不会用牙刷、不会用香盒,他在京城的生活,是莫罗完全无法想象的。
比如莫罗就十分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朱祁镇的周围,为什么总是围着一大群人。
比如朱祁镇说,他在皇宫里,从这件屋子,走到那间屋子,就会有一窝蜂的人跟在后面,如同尾巴一样。
在宫里稍微走动下,两个总管太监和数十位鸭行鹅步一般,缀在后面。
莫罗总是在想,难道这些人不用放牧、不用干活的吗?
但是莫罗却不怀疑朱祁镇在撒谎,因为朱祁镇身边还在的太监们,就像尾巴一样跟着朱祁镇。
不过想想也是,这么些太监,大约是少了。
毕竟朱祁镇说,皇上走个道都要人搀扶,两个太监要举着大罗伞,捧着马札的太监等待着皇帝的休息,还有要捧着雨伞旱伞的太监随时为皇上遮阴。
各种御茶房太监,提着点心茶食,端着茶具、拎着热水壶,万一皇上要喝茶,却没有,可是会降下雷霆之怒。
御药房的太监,各类小药,灯心水、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夏天还要备着藿香正气丸、金衣祛暑丸、香薷丸、万应锭、痧药、避瘟散,不分四季都要有消食的三仙饮等等。
很多词,莫罗在草原上,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怎么用,只当是个稀奇事儿听来。
朱祁镇满是感慨的说道:“朕记得刚登基那会儿才九岁,朝中还是三杨辅政,朝中众事,一应听母亲和三杨师父的就好,上下皆是井井有条,朕就觉得无聊的很。”
“大概是十岁的时候,朕就知道了,朕,是大明的皇帝,是圣天子!为了验证朕是个圣天子,朕就琢磨着试试这群太监是不是听话。”
“宫里养着两队骆驼,我就让跟着身边的太监,去吃屎,看看他们是不是听话,他们趴在地上,把骆驼屎给吃了,生怕吃不干净,嘿,还舔!”
“有一人没吃干净,就被朕的大伴王振,给踹倒了,吓得那人,差点死掉去。”
莫罗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面前这个阶下囚一样的朱祁镇,还有如此威风的时候?
她给朱祁镇添了点炭,面色古怪的问道:“皇上必然是圣天子,他们哪里敢不听话?”
朱祁镇一击掌,满是笑意的说道:“这话你就说对了,朕是圣天子,谁敢不遵从?”
“宫里有专门的取乐用的宫宦,他们为了讨好朕,就给朕表演木偶戏,朕会用御茶房的茶点赏赐。”
“当时朕一琢磨,就准备塞进去点砂石,看看这吃砂石是何等模样。”
“乳母看到了就说糕点放了砂石还怎么吃,朕还是很喜欢乳母的,就听了乳母的话,把砂石换成了绿豆。”
“诶,这太监咬起来,嘎嘣嘎嘣响,脸上时青时白,比那木偶戏好看多了,改天让你看看。”
莫罗用铁钳子戳着炭火,下雪天气,皇上的身子骨比她这个女人还要娇贵,稍有冷风,就起一片的冻疮。
“听说你们中原的大臣,都有规劝君王的职能,他们没有劝谏吗?”莫罗撩动着发间,好奇的问道。
朱祁镇满是回忆的说道:“师父们当然劝过朕,但是他们老是讲一些仁恕之道,讲一些以前的英主圣君劝谏,可是说来说去,却对朕说,朕与凡人殊。”
“那这种劝谏又有何用咧?”
“也就是朕的乳母,教了朕不少的事儿,知道这太监们是近侍。”
“他们有眼有鼻,朕不吃的掺着砂石的糕点,他们也不愿吃,他们也是人,而且是近侍,算是可以相信的人。”
莫罗看了看朱祁镇满是回忆的神情,十分确信,这位皇上,从来不会思虑别人,也不会与别人相提并论。
这可能就是帝王吧,莫罗如实想着。
莫罗眼睛反射着炉火的红光,似乎是不在意一样说道:“那皇上既然是圣天子,娶谁,不娶谁,疼爱谁,也需要别人同意吗?”
“皇上是怜惜臣妾的,可是那袁彬屡次喝止臣妾谈起完婚之事,皇上也不责怪他。”
“到底是皇上娶亲,还是他娶亲?亦或者皇上在骗臣妾?根本不像皇上说的那样,一言九鼎,是皇上说了算咧?还是袁彬说了算。”
朱祁镇眼睛瞪圆,大声的说道:“朕乃是圣天子,当然是朕说了算!”
“哦。”莫罗嘴角牵出了一道忌讳莫深的笑意,不再言语。
朱祁镇眼下颇为的愤怒,因为有人在质疑他的权威!
而且是他的侍妾,他感受到了冒犯,但是这种冒犯,却说得颇有几分道理,怒气让冰冷的天气都显得不那么寒冷了。
袁彬被喜宁骗走了,没走两步,就被瓦剌人按到在地,随后被绑缚起来,倒挂在了一个旗杆上,喜宁乐呵呵的看着倒挂的袁彬,笑意盎然。
“好你个校尉,屡次坏咱家好事!”喜宁翘着兰花指,冷笑的说道:“就在这里吃吃风,这么冷的天气,看你能撑到何时去!”
“走!”喜宁趾高气昂,带着人离开了这旗杆,回到了朱祁镇的毡包。
为什么不直接一刀剁了袁彬,还要把他挂在绳索上呢?
夜里有狼,狼会动嘴的。
喜宁是朱叫门的大伴,怎么能对主子的校尉动手呢?
“袁彬怎么还没回来?”朱祁镇蜷缩在被窝里,看到只有喜宁回来,却没有袁彬,面色古怪的问道。
喜宁掏出一个茶包,无奈的说道:“袁彬被太师委以重任,现在带兵巡防去了,这草原上,不比关内,四处都是野狼,万一惊扰了皇上,臣等罪责难逃啊。”
带兵巡防、野狼很多、被野狼咬死,这是一套很完美的说辞,喜宁依旧是朱祁镇最忠诚的太监和走狗。
朱祁镇不喜欢喜宁这身左衽剃头的打扮,像个蒙兀人,不像是汉人,而且朱祁镇也敏锐的感觉到了,喜宁现在大概是换了主子。
他现在的主子是那位瓦剌大石也先,而不是他朱祁镇了。
但至少喜宁还维持着最基本的表面上的尊重,而不是像那袁彬一样,事事仗着自己护驾有功,多有不敬之语。
袁彬总是觉得自己功劳很大,三次救下了朱祁镇,就可以随便干涉朱祁镇的事了,尤其是朱祁镇和莫罗的事,弄的朱祁镇很是下不来台。
朱祁镇并不笨,他清楚的意识到了喜宁叛主这件事,所以才会更依仗袁彬,而不是喜宁。
讨厌袁彬和倚重袁彬并不冲突,朱祁镇就很讨厌张辅,但也颇为倚重张辅。
“哦,巡防去了?”朱祁镇看了看外面风雪交加,也没太过留意,躺在了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袁彬,冻的瑟瑟发抖,血液倒灌,让他整个人的脸憋得通红,眼睛通红肿胀,头晕目眩。
他在被冻的有点意识模糊的时候,突然被一阵狼嚎,吓了一个激灵。
一群浑身都是白雪,眼中泛着油绿的野狼出现在了旗杆之下,对着倒挂的袁彬,龇牙咧嘴。
“吾命休矣!”袁彬心中,悲愤至极,袁彬其实不怕死,只是死于狼吻之下,多少有点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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