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看着赛因不花,点头说道:“那就让你来卖吧,的确比直接杀了强,还省下了我瓦剌四千匹马。”
他说完转头看着伯都,这是他的弟弟,但是他依旧高举手中的长鞭,猛地挥下,这一下又一下,阿剌知院和伯都,一人被结结实实的抽了十鞭,也先方才停下。
“愚蠢!”也先扔掉了手中长鞭。
阿剌知院和伯都背上已经血淋淋,却是一声不敢吭,俯首在地,忍痛不语。
他们清楚的知道,也先打他们,是在护着他们,否则按照草原的规矩,岂止是要挨鞭子?
打一顿,这事过去了,不打,就得死。
也先用了的吸了口气,看着这背上都是血的两人,就是一阵叹息,挥了挥手说道:“下去养伤吧。”
伯颜帖木儿看着那血淋淋的背部,也是摇头说道:“大石,大明的少保实在是狡诈,他明面上和我们的使者和谈,却是从未表明态度,等到大明军队进军的时候,把我们的使者杀死了。”
“于少保所做之事,乃是因为大明皇帝对瓦剌人丝毫不宽恕的态度,这是因为我们和他们的作战,这件事可以放下,但是我们现在没办法到贡市卖牲畜,大明的银币精美,我们却得不到。”
“如果我们将牲畜卖给了鞑靼人,需要被鞑靼人先赚一笔,这件事,大石打算怎么处理?”
也先也是挠头,大明皇帝压根和瓦剌人没有任何的交流,一副没有你,对朕更重要的样子。
这没有了沟通,自然无法去贡市买卖牲畜,若是假托鞑靼人之手,他们又要被剥盘一遍。
“你那个女儿莫罗可曾有过书信?”也先想到了那个伺候朱祁镇,带着朱祁镇回到京师的瓦剌女子。
伯颜帖木儿叹息,女大不中留,自从莫罗回到了大明京师之后,音信全无,前段时间传来了消息,莫罗的孩子出生了,莫罗还活着,是伯颜帖木儿唯一知道的消息。
稽王府在京师如履薄冰,稍有不恭顺之举,那就是雷霆之怒而下。
当初留下稽王府是为了一个亲亲之谊的最后遮羞布,若是稽王府自取灭亡,大皇帝肯定乐于将整个稽王府上下杀干净,以绝后患。
“为难我的女儿,对瓦剌没有好处,还请大石不要为难她了,她只是一个母亲,就连大皇帝陛下都未曾为难她,大石要做这等事吗?”伯颜帖木儿眉头紧皱的问道。
也先摇头,一个女子,在两国交兵之下,能做什么?他只是问问罢了,知道莫罗还活着,便是了。
很快,龙庭之内,皆是愁眉苦脸。
鞑靼人从呼伦湖跑去了大宁卫放牧,瓦剌人也逐渐失去了对鞑靼人的威胁,人家连联盟大会都不参加,打定了注意玩自己的。
瓦剌是极为需要和大明交换盐巴、铁锅等物。
“我来吧。”赛因不花无奈的开口说道。
也先眼睛一亮问道:“赛因不花有主意吗?”
赛因不花点头说道:“这不是什么难事,我来做便是了,如何行商,几位台吉不懂,但是我却是深谙此道,需要多少物资,还请大石给列个清单,我好去运作。”
赛因不花当然有自己的门路,喜宁的门路是京师的关系网,赛因不花的门路自然是赚钱,而韩政的门路自然是中国某人了。
“那渠家在西域至天方的那些商路,赛因不花你也有办法吗?”也先得寸进尺的问道。
赛因不花点头说道:“也交给我办吧。”
也先眼神一亮,这赛因不花可是和石亨齐名的草原双煞,当初在河套平原,折磨的过往商贾苦不堪言,也有赛因不花的份儿。
只不过,那时候,赛因不花还叫杨汉英罢了。
赛因不花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石亨现在是大明世袭的武清侯了,而且正值当打之年,尤其是大皇帝要灭瓦剌之心,路人皆知。
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就在石亨的面前。
同样是富有收税经验的赛因不花,却在这漠北草原吃沙子。
一念之差,天差地别。
赛因不花放下了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连汉名都改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回到大明,只有送太医院的份儿。
赛因不花深吸了口气,笑着说道:“大石,还是全都换成银币好了。”
“嗯?”也先立刻警惕起来,满是疑惑的问道:“难不成赛因不花也是大明忠臣,要我瓦剌寸草不生吗?”
赛因不花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他嗤笑的说道:“哦?大石何出此言?”
也先耐着性子,忍着怒气说道:“那你是何意呢?”
“鞑靼王最近卖了马匹只收银币,弄的天怒人怨,你是打算让我们瓦剌人像永乐年间那般用皮袋煮肉吃吗?”
“还没有盐。”
“那时候的牧民们,需要找到羊舔舐的土地,来寻找土盐。”
也先的面色是痛苦的,他经历过那个时间,永乐通宝进了草原,牛羊进了永乐皇帝的口袋,那些通宝既不能吃,更不能喝,百姓苦不堪言。
也先的母亲苏氏,是汉人,对也先多有教导。他虽然对汉学不甚感兴趣,但是如何打理部族,他还是会学习的。
虽然不明白那么多道理,但是这么做显然是有害的。
赛因不花坐直了身子,笑意盎然的说道:“大明的御制银币,何其珍贵?大石啊,我们只要将银币拿到了西域到天方,又能换到多少铁器、盐等物呢?”
也先立刻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在这冬风之中,荡漾开来。
“汝为吾之管仲范蠡也!”也先紧走了几步,用力的抓住了赛因不花的肩膀,用力的拍打着。
赛因不花深吸了口气说道:“大石,即便是有这等便利,我们居中得利,但是大石我们还是要筹备西进之事,料敌从宽,万一力有不逮,也可转进如风。”
也先点头说道:“赛因不花,你专职财经事务便是,这等事,我自有主张。”
他重重的说道:“好!”
赛因不花离开了龙庭大帐,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妻儿殷氏看到了赛因不花回来,吓得打了个哆嗦,缩了几步,将孩子护在了身后,糯糯的说道:“夫君,你回来了?”
这些日子,赛因不花郁郁不得志,就喜欢对她和两个孩子拳脚相加,尤其是石亨越是意气风发,赛因不花就越是气急。
“夫人,再叫我一声杨郎吧。”赛因不花颓然的坐到了火炉边,看着妻子眼神中的惊恐,就是颓然。
殷氏缩了两步,呆滞的问道:“杨郎,你这是怎么了?”
赛因不花面色突变,紧走几步,面色极其凶狠,一把抓住了殷氏的脖颈,但是很快便松开了,殷氏咳嗽了两声,但是却也不敢动怒。
不过也是比往日里好了许多,至少赛因不花没有打她,更没有打孩子。
赛因不花又坐回了火炉边,叹息的说道:“以后叫我赛因不花就是了。”
“杨郎,哪里担得起呢,唉。”
赛因不花是痛苦的,石亨越是有大将之风,他就越是痛苦,当年把酒言欢,一起发财的混不吝,一个登堂入室,一个确实塞外苦寒吃沙子。
赛因不花用力的搓了搓脸说道:“好了夫人,若是我日后再打你,我在此立誓,就被炭火活活烤成人干!”
“我会在塞外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
殷氏依旧不信,她一脸悲苦的说道:“你若是死了,我和两个儿子怎么活?净说胡话!”
殷氏说的是个实情,赛因不花真的死了,他们三人,也只有死的份儿,这是草原,不是大明。
赛因不花听闻,嘴角开始打起了哆嗦,眼角终于沁出了泪,他转过身去,抿着嘴唇,用力的说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人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付出代价。
当初他看着大明君出、虏入、播迁、党祸四祸齐出,他良禽择木而栖,投靠了瓦剌,可是瓦剌人不仅没胜,还被大明军队打的大败而逃。
他怎么都无法想到,大明军还有胜的可能。
但是大明的皇帝显然不昏聩,而且大明还有个于少保,在力挽狂澜。
时至今日,连累着孩子一起受苦。
他对大明都没什么忠诚可言,对瓦剌人更没什么忠心了,他揽下了财权,只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我跟武清侯有旧,我会写封书信给武清侯。”赛因不花转过身子说道:“大皇帝陛下不屑于对女子和孩子出手,明天,我送你们回大明。”
“若是你要改嫁便改嫁吧,但是请务必带着孩子,只要孩子还活着,我会把在瓦剌赚到的钱,悉数送到你的手中,你只要给大皇帝陛下按制纳税,大皇帝不会为难你的。”
殷氏眉头紧蹙,略微呆滞的说道:“我们走了,那瓦剌人还能信你?怕是立刻把你杀了。”
殷氏第一时间并没有考虑自己,而是考虑夫君的安危。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杨汉英这么个人,她能如何呢?
赛因不花的表情立刻变得极为扭曲和狰狞,他又哭又笑,牙关打着颤,整个人都跟魔怔了一般,摸着殷氏的脸庞,匐倒在地,痛哭不已。
他本来也可以成为武清侯那样的人物,现在确实活得猪狗不如!
“不会的,我还有用。”赛因不花深吸了口气,擦掉了眼泪说道:“你明日就走,你在和林,我更不好做事。”
“好了,不要哭了。”
赛因不花擦掉了殷氏的眼泪,对着两个孩子说道:“儿呀,爹爹不忠不孝,这就是下场,看到了没?”
“回到了大明,把忠孝二字铭记于心,要对母亲尽孝,要对大明尽忠。”
殷氏擦掉泪水说道:“大皇帝陛下真的不会为难我们吗?”
赛因不花用力点头说道:“你知道袁彬吗?你或许不知道。”
“现在他都成了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了,袁彬是稽戾王的忠臣,刘安也是稽戾王的忠臣。”
“可是现在都变成了陛下的忠臣。”
“陛下行王道,能容人,妇孺,陛下是不屑杀的,而且你还给大明纳赋交税,只要孩子们不违大明律法,陛下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儿呀,要做人,不要做犬,知道吗?”
赛因不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图纸,放到了殷氏的手中说道:“将此物呈于陛下,可保你三人性命。”
次日的清晨,殷氏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百多军卒离开了和林,一路狂奔,向着河套而去。
石亨正在狩猎,确切的说,是在阴山拉练十二团营。
武清侯石亨学的是陛下当初在京师搞大阅安定人心的手段,大军越是威武,河套越是安定。
当然石亨狩猎是抓那些想要躲避钞关的商帮,一旦碰到就开始恐吓。
石亨当初对付商帮的手段,大约就是请客、杀头、收下当狗。
军队不可谋财,这是铁律。
人挪活,树挪死,也不是不可以变通。
请客可以改为通告威胁,杀头改为斥候驱赶,收下当狗改为经营之道。
平定阴山匪患、平整官道驿路、维护市集安定,这些做好了,商贾不就自己愿意走了吗?
大差不差,都是一个路数,这是变通之法。
石亨看着三个商队走进了靖虏府,笑着说道:“会昌伯,安远伯,我石某人的这些招数,全都教给你们了。”
“你们定要把这些商帮,悉数送至靖虏府交税。”
“咱们不懂文人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那是陛下研究的财经事务,咱们呢?就把陛下吩咐的事儿做好。”
“陛下要收税,他们就必须得交!”
刘安和孙镗已经跟着石亨学了很久,这些手段他们不说得心应手,但也是聊熟于心了。
大军要保证大明收税的权力,这就是四威团营在河套的责任之一。
刘安和孙镗都点头说道:“末将尊令!”
一个掌令官匆匆跑了过来,俯首说道:“征虏将军,有人持有东胜卫都指挥使印绶求见。”
“什么玩意儿?东胜卫都指挥使?”石亨一愣,随即呆滞的问道:“杨汉英?带上来。”
石亨看着传信的校尉说道:“我见过你,你是杨…赛因不花的副将,何事?”
他认出了送信之人,没有立刻动刀,已经是念在了旧情之上。
送信之人跪在地上,将书信递了上去说道:“赛因不花有要事,妻子投奔武清侯,还请武清侯收留。”
石亨翻身下马,拿起来那封书信,看了许久,连连摇头说道:“这事儿,我做不得主,我会如实禀名圣上,皆由圣断。”
“你说他图个啥啊,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婆娘孩子跟着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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