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掀开,司礼监大太监陈铨缓缓走了下来,作为当今京城中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陈铨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还带来的陛下的圣旨。顺天府李快手虽不认识陈铨,却认识这些禁军,看到这派头和气势,忙不迭跪了下去。
范小刀、赵行一头雾水,圣旨,给谁的圣旨?两人盯着陈铨,倒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好奇,但在陈公公随行太监眼中,那是大大的不敬,陈公公是什么人,那是陛下的亲信,是他的耳目,岂是你们能直视的?他喝道:“大胆,还不跪下接旨?”
赵行拉了范小刀一把,正要下跪,陈铨摆了摆手,“今日传得是陛下口谕,临行前陛下特意嘱咐,不必行礼。”
众人更是错愕。
这年头,连接旨都不用下跪了吗?尤其是那小太监,他可随陈铨出了无数次宫,传旨也是常有的事,就是内阁大学士,或太平公主接陛下旨意,也得下跪,今天这两个年轻捕头,究竟是什么来路?
陈铨双手行抱拱礼,侧面向皇宫方向,道:“陛下口谕:擢命六扇门捕快赵行、范小刀钦查北周使团一案,各衙部职方便宜行事。”
这道旨意,下得有意思。说正式,又是口谕,说不正式,又给了范小刀、赵行二人钦差查案的身份。朝中有锦衣卫、有东厂,还有刑部,北周使团这种涉及到国本的案子,怎么也轮不到六扇门,可宫中的这一道旨意,偏偏给了,而且给了两个职级那么低的捕头,不由让有些人猜测,陛下这句话中的深意。
两人行礼接旨。
范小刀笑了笑,“陈公公好!”
陈铨仔细打量着范小刀,自从他入京之后,在京城中惹了不少是非,他自然知道,陛下最近对他的关注尤其多,甚至超过了豫王府上的那一位,不但如此,连太平公主的人,也在处处针对他,这对父女对范小刀的不同态度,着实耐人寻味。
陈铨道,“萧副使一案,朝野震惊,陛下旨意一出,如今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二人身上,要知道,你二人如今可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两个人,北周使团在朝中咄咄逼人,你二人务必尽心尽力,查明真相,莫让礼部数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范小刀觉得压力山大,这么重要的案子,为何会落在他们头上?
“陈公公可有教我?”
陈铨呵呵一笑,指了指赵行,“有赵尚书的公子在,又哪里轮得到咱家乱说。当年,他可是受过陛下嘉奖之人。”
赵行肃然道:“必不负皇命!”
陈铨点点头,“那咱家这就回宫复命。”
说罢,转身上轿,离开了油坊。
陈铨离开之后,不多时,这道口谕的内容,经内阁传到了京中的各个部衙之中,朝中百官,似乎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毕竟,北周副使被杀,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落人口实,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两国交战,可偏偏陛下将这案交给了六扇门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捕头。赵行,是礼部尚书赵焕之子,尚且有些薄名,但范小刀又算什么?据说几个月前,还是一个山贼?
一时间,各个朝中官员的无数耳目帮闲,开始暗中收集范、赵二人的情报,他们虽然没有锦衣卫那种收集情报的能力,但在京城立足,总要养一些收集情报信息之人,否则稍有不慎,在诡谲的争斗之中,落在下风。
李快手隶属于顺天府,他本准备交接后离开这是非之地,此刻却忽然改了主意,将一众衙役遣散之后,独自留下,道:“赵捕头,这个案子,我们顺天府不方便插手,但在下愿以个人名义,助你们一臂之力,若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吩咐。”
李快手三十多岁,是顺天府的老刑名,在京城之中,小有名气,有了他帮助,自然可以节省不少功夫,赵行也乐得如此。这样,赵范丁牛李,五个人成立了调查小组,回到油坊之内,重新勘察现场。
初步分析,萧义律私下来这里见人,被人行以极刑,可见凶手与他们的仇恨,必不一般。只是,现场线索太少,而且杀人之后,对方又用水冲洗掉大部分证据,根本无从查起。
油坊的老板,早已不知所踪。
赵行开始分配任务,丁一、牛大富带一队,对附近所有住户、商户及有关人员进行地毯式的排查,寻找可疑的证据、线索或目击证人,李快手则去寻找油坊老板,这一带归顺天府管,找里正核实油坊的基本情况。
“案子的核心,还是萧义律,他在北周有没有仇人,债务以及生平简历,要调查这一点,北周使团的人,未必肯配合,所以得让小刀出马了。”
范小刀道:“我也不认识什么使团的人。”
赵行笑道,“但你认识薛应雄薛大人,他们锦衣卫负责谍报之事,北周使团各人的情况,整个大明怕是没人比他更清楚,更何况,萧义律是使团的副使,只要薛大人肯帮忙,必然事半功倍。”
“那你呢?”
“自然是要啃那块最难啃的骨头。”赵行苦笑道:“总得要见一下苦主,我去一趟使团驿馆。”
范小刀不解道:“死了一个番邦之人,怎得你如此上心?”
赵行苦笑道:“你怕是不明白这道圣旨的意思吧,在这个档口,案子破了,虽未必有赏,但性命却是保住了。若案子不能破,你我自然是这件事的替罪羊,到时候免不得被推出去背锅。”
“有这么严重?”
赵行正色道:“你我兄弟二人性命,怕是要压在此案之上了。”
范小刀忽然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你说萧义律这个案子,与太平公主、钱驸马有没有关联?”
“何以见得?”
“凭感觉。”
赵行哂然道:“我们查案办事,靠得是证据,不是讲故事。虽然我们与他们有仇,但一码归一码,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他们的恩怨,暂且放一下,先着手这件事。”
北周使团的人借机闹事,不肯来认领尸体,赵行命人找来箩筐,将萧副使的尸块运回了义庄,又命孙仵作和几个助手,帮忙把尸体拼接起来,毕竟是一国使臣,总不能死无全尸不是?大明泱泱大国,礼仪之邦,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
待布置妥当,众人分头行事。
丁一和牛大富负责走访附近的住户、商家,才问了三四家,丁一便喊牛大富找地方喝茶,牛大富道,“附近七八十户,我怕天黑之前弄不完。”
丁一笑着问:“这个案子,你我只是协助而已,若是破案,功劳是赵行跟范小刀的,与你我并无一点好处,你怎得还如此尽心?”
牛大富一本正经道:“没有当捕快之前,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吃喝玩乐,贪财好色,做个俗人,可当上捕快之后,我觉得我们身上更担负起一股使命,除暴安良,缉凶查案,替人伸冤,这种感觉,并不是在青楼喝花酒,抱姑娘所能比的。”
“没想到,不过数日,令人刮目相看啊,境界升华了。”
牛大富又道:“赵行、范小刀身上有这种正气,这段时间相处,对朋友更是坦诚相待,他们是那种遇到困难绝不退缩之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人,这一点,我自知做不到,但只要能帮到他们,我必义无反顾。”
丁一问:“好歹我是你直接上司,就算要拍马屁,是不是该先拍一下我的?”
牛大富挠挠头,“怎么说呢,我觉得丁捕头身上,有一种……”
“什么?”
“市侩!”牛大富解释道:“虽然我也很敬佩丁捕头,但总觉得您与他有些不同。”
丁一问:“比如?”
“我可以很轻松的跟他们开玩笑,但跟您说话之前,我总得考虑三思而开口。”
丁一看了一眼牛大富,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赵行、范小刀给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吹捧二人,捧他们也就罢了,还不忘了踩老子两脚,就这情商,要不是老子心胸宽广,早就给你小鞋穿了,想到此,给了他一个暴栗,道:“走吧,带你去茶楼,还有,查案打探消息,你这笨法子没用,得用脑子。”
两人来到附近的最大的一座茶馆。
昨夜使者被杀之事,早已在京城之中传开。
在京城就有这种好处,天子脚下,每天都有各种新鲜的出炉的八卦,供人消遣,而京城之中始终有一些闲来无事之人,聚在一起斗鸡、遛鸟、串闲话,对北周使者之死,众茶客也皆拍手称快。
大明之人,苦北周久矣,两国在北疆摩擦不断,三年一小战,十年一大战,所以明人对周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使者之死,对朝廷来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但对大明百姓来说,却是大快人心之事。
茶楼之内,十桌大抵有五六桌都是在谈论此事。
丁一、牛大富一进来,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论,向二人看来。
他们穿得是捕快服,对于官差,百姓之间还是心存一些敬畏之心。
丁一来到一张桌前,要了一壶茶,大咧咧一坐。
“啪!”
一锭银子拍在了桌上,丁一道:“正阳门裕泰油坊的案子,想必你们都已知道,有人提供有用的线索,可疑之人、可疑之事,这一锭银子,尽管拿去。天黑之前,过期不候!”
牛大富这才明白,为何丁一坚持要到茶馆喝茶。
茶馆之内,人多眼杂、消息又多。
重赏之下,必有多嘴长舌之人。
只是这种打探消息的方法,虽然不怎么费脑子,但未免太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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