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来,转眼间又过了七日。原本的沙山经过几翻大战,山坡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坑坑洼洼的沟壑。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会儿乌光大盛、一会儿青光漫天、一会儿白光弥漫,映的整片区域都亮堂了起来。
鹤影激动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他们山神爷出关的时间。与他的焦急不同的是,澈儿和绿萍信心满满,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了一桌席面,边吃边喝边等,时不时干上一杯,似乎根本没拿埋骨在沙土下的冤魂们当回事儿。
“你刚到我们这个倒霉蛋团队时,还是一个娇气的不得了的小娃娃,没想到啊,一晃成老娘的老祖宗了!”半坛子酒下肚,绿萍来了兴致,回忆着他们这一路以来所有成员的变化。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有歧义?
还好,澈儿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无奈的和她打着哈哈,“那绿萍姐姐喊声老祖宗听听。”
一个大白眼儿飞过去,澈儿哈哈大笑,看来留下来真是明智之举,起码和他们几个相处不用带脑子。一路生死与共杀出来的交情,相互包容,没人会算计谁,也没人会将就谁。一言不合要么喝服你,要么打服你。这种放松的状态,是澈儿喜欢的。
“老娘敢喊,你敢应吗?”怼人怼出境界来了,这还要感谢云雀那个嘴不饶人的家伙。她眉毛一挑,一副你敢应给你好看的样子。
都说好男不跟女斗,澈儿不得不认怂,“得了吧,咱们呐还是论交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一群没规没矩的纨绔学的这澈儿将那些规矩、身份全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行为举止不像那高高在上的皇,倒像是一个江湖前辈。
“也不知道阿雪怎么样了?”人多热闹惯了,突然剩下他们俩喝酒,绿萍明显又不习惯了。
别说她不习惯,就是澈儿都想他们想的紧。神色中的担忧显而易见,“我也想他们了。”
“若不是我家那个没心肝的老爷子做事做的太绝,老娘真想去鬼域守着她。”面对阿雪,她总是心怀愧疚的。咕咚咕咚,又是两口酒下肚,这心事一说出来,顿觉神清气爽。
她说的在理,澈儿听的叹息不已,他们几个那真是上辈子的缘分,还是孽缘。
“我这条命赔她,我都觉得不够!”这是心里话,(阿雪)梅舞母亲的死、蜀国的亡国之恨。虽然她不知情,到底她身上流着黄帝的血。都说父债子偿,若阿雪和她讨,她是愿意替黄帝还的。矛盾啊,她这辈子,亲人是仇人,朋友是恩人也是债权人。她都不明白,老天爷这是在玩儿她呢,还是在玩儿阿雪呢。
一路走来,绿萍的不易澈儿都看在眼里,阿雪姐姐的遭遇他更是心疼不已。澈儿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举起酒坛子和她的酒坛子碰了一碰,二人仰头一阵猛灌,一个越喝越清醒,一个越喝越伤感。
在这个世上,他认识的人已经不多了,曾经的亲人、朋友、爱人,都随着上一场大战、上一场天劫消失的无影无踪。说老实话,他是最孤独的那一个。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三位同时一惊,他们二人一个施法稳住了酒桌,一个抬头向人牲鼎看去……
那么巨大的一个鼎说没就没了,那刚才的震动正是大鼎的结界破裂引起的地动。
“原来,人牲鼎被阿雪姐姐设了结界。”澈儿惊讶有之,心疼有之。他的阿雪姐姐,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千山哥哥。怪不得经过两次围杀,千山哥哥都坐的住,原来,是他根本就听不到外面的情况。
千山缓缓走向他们,手中拿着一只颜色略显清淡的小鼎,眉眼含笑的望着他们,“怎么,不欢迎我?”
鹤影大嘴一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的千山头疼不已,不愧是北部山脉年纪最长的妖,老了老了,这眼泪反倒多了。手拍着他的背,眼睛却在寻着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千山!”澈儿一个熊抱就过去了,这个曾经的“大哥哥”是少数真心待他的人,没有讨好、没有溜须拍马,那种怜爱,是哥哥对待弟弟的。不掺杂任何别的东西,纯粹而美好。
这孩子……
眼神清明了,修为好像变强了,整个人的气质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千山又是欢喜又是惊讶,“澈儿,你……”
人被放开,澈儿冲他笑着点头。面前这小子让自己叫了那么长时间千山哥哥,想想他这心里就别扭。论年岁,这小娃娃可是连他一个零头都没有。
这笑容怎么瞧着有点儿咬牙切齿的?
是不是看错了?
千山挥去心头的不解,再看时那对面的人已经换了副表情,带着点儿小嘚瑟的望着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绿萍看热闹一般的凑趣,“千山你猜猜,澈儿的元神是谁?”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关键是他怎么知道澈儿的元神是谁?他又不会未卜先知。
瞧着他那副既无奈又好笑的模样,鹤影拽了拽他的衣袖,本想做个弊的,两声咳嗽声一前一后响起,鹤影顿时就怂了。
自家这鹤什么时候这么老实过?
千山瞅瞅他,再瞅瞅他们,登时失笑。“我认输!”饶有兴致的望向他们。
看他小小的栽了一把,澈儿觉得找回了点场子,心里的那点儿不痛快烟消云散。
不知道谁先带的头儿,几人回了席,许久没享受过口腹之欲了,乍然喝到美酒、吃到美味佳肴,虽然凉了点儿,千山还是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这小子竟然是上一任天帝!”绿萍一句话,这千山刚进口的酒就呛了,咳嗽不已。他现在总算明白这鹤为什么那么老实了,上一任天帝啊,鹤影还真没那个胆子在人家面前充大头蒜。
这下,澈儿欢腾了。从小到大,他就没瞧见过几次这位千山哥哥失态,那些只知道吃喝玩儿乐的纨绔见的多了,像千山这样务实的可谓是凤毛麟角。
他突然觉得今天的酒越喝越香醇,饭菜也格外可口了。
吃饱喝足,听了他们这些天的狼狈,又得知了阿雪被接回鬼域的消息,千山坐不住了。“你们几个怎么现在才说?”
目送着他消失的背影,澈儿掏出了手中仅剩的两枚灵果拍在了绿萍的手中。
瞧着这一幕,鹤影满脑门子黑线,这二位祖宗还真行,什么都能做赌。他想追过去吧,山神爷已经没影儿了,只能灰溜溜的折了回来。
“你说,千山是会被赶出来,还是被请进去?”绿萍把玩着这两枚闪着宝光的灵果,唇角上扬。她坑蒙拐骗,无非是为了阿雪。这东西大补,正好给阿雪补补元气。等她回来,她第一时间就把它们给她。
澈儿笑笑,“那肯定是请进去,再不喜欢,那也是阿雪看中的。”这做父母的,就没几个拧的过孩子的。
可怜的鹤影趁他们不备,偷了点儿花生米,眼巴巴的瞅着那桌美味佳肴,就是没胆子坐过去和他们一起吃喝。他以前没少给澈儿当保姆不假,也没少坑他东西。做贼心虚,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澈儿找他清算。他哪里知道,澈儿根本没和他一般见识过,甚至还有些怀念这傻鸟曾经的傻和坏,觉得怪有意思的。
“就是不知道云雀怎么样了?他的那两个师尊,已经不是原来的大巫了。”说起阿雪,澈儿就想起了那个没事儿就爱逗他、拿他当出气筒的云雀。想揍他几顿出气是真的,想念他也是真的。
绿萍翻了个白眼儿,“放心,祸害遗千年,他死不了。”恼他那张嘴,又担心他出事,绿萍觉得她跟这些人久了,除了更会吃喝玩儿乐了,唯一的长进就是更婆婆妈妈了。
“也是!”这次想法都一样,为了这默契,又撞了一下酒坛子,一顿饭的功夫,地上已经躺了六七个空的了。这酒啊,还真是得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喝才过瘾。
一只瘦长的手伸向了桌上不怎么被待见的烧鸡,澈儿瞧见了当没瞧见,绿萍根本不理这茬。东西到手,鹤影咧嘴露出了大白牙,一溜烟儿就跑了。酒,他也有。这喷香喷香的烧鸡,加上醇香的高粱酒,那就是绝配。他陶醉的闻着它们散发出的香气,迫不及待的一口酒一口烧鸡干了起来。这才叫鹤过的日子,这才是鹤生。
再说鬼域。
一连治了七日,阿雪总算是醒了。眼皮沉的还在打架,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般,动一动都费劲。
“父王!”今日守着她的是邪帝,一连在她病床旁待了三天,鬼主扛不住了,邪帝也扛不住了。把这宝贝疙瘩给谁看着他们都不放心,商量之下决定一人守一日,换了两轮了,她才清醒。
这一声呼唤仿如天籁,邪帝猛的惊醒,抬头一看女儿醒了,先是一惊,随后狂喜。“孩子……你醒了……”他不敢碰女儿,尽管那半吊子的小子告诉他阿雪没内伤,他还是害怕。一高兴,人就傻了,手足无措,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来人……少主醒了,叫大夫……叫鬼主……”
阿雪无语的笑着,想起身,觉得身子重的要命,又摔了回去。听到动静的邪帝紧张的冲到了她床旁,“你别动……大夫一会儿来,你想干什么都行,让他先给你检查后再说。”
唉,还是再躺会儿吧!瞧她把父王吓的,心里愧疚不已。“您累不累?女儿不孝!”这么多年,她除了会让他担惊受怕,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孝不孝的你说了不算!”邪帝眼眶有些发红,尽量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时间感慨万千,“父王对你没别的要求,你活着就是对父王最大的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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