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恶客临门
张居正看着周梦臣,想要再说一些。只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声叹息,说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心思,终究是有些差别的。他不能理解周梦臣的某些执念。毕竟张居正心思多在仕途之上,仕途上的进退,有时间只是战术的问题。又时候是以进为退,以退为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周梦臣内心在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为根本,当官不是顺便的。是最好的路径而已。
正如夏言告诫他的,他自己的学说,他都没有胆气,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并用之与天下各派学说对垒。别人又怎么能相信你啊。
而且他已经有弟子,他也准备,今后将自己的所学都写下来,整理成册。
或许,学说的传播在时间尺度上是非常长。就好像后世从清代末年引进科学思想,到最后科学成为主流价值观,所用的时间不仅仅是一代人。周梦臣坚信自己的正确,那么今日失败了。
他遭受整个天下的嘲笑与鄙视。
但是历史总会给他该有荣誉。
而如果,他今日颇有压力认错。否定了自己。那么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历史本身。
周梦臣微微低头,说道:“知我罪我,其唯春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其实明白,迟早有这一出的。避不开,逃不掉。只是来得有些早。只是----”周梦臣缓缓抬起头来说。双眼之中迸射出精光,说道:“我倒也看看,当今士子的风采。”
张居正说道:“还好这是在北京,科举年刚刚过去。还好一点。如果在江南,就更难受。对了。御史张潮,你认识吗?”
张居正看出周梦臣的坚定,知道是劝不过来的。于是岔开了话题。
周梦臣说道:“有过几面之缘。或许将来要叫一声师叔。”
张居正说道:“哦?你是要拜浚川公门下吗?是那位先生?”
浚川公,就是指王廷相,作为气学一脉的大儒。而且与李梦阳并列七子之一。也是鼎鼎大名的。张居正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虽然一时间没有打听到张潮更多的信息,但是张潮的基本信息,却是打听清楚的。
周梦臣说道:“是夏公引荐。已经送了一封书信给无为吴公,要拜在吴公门下。吴公乃是浚川公衣钵传人。”
张居正听了,点点头。也没有多问,却暗暗记在心上。
比起王廷相,吴廷翰的名声就浅薄多了。张居正不大熟悉。毕竟,气学之门户。王廷相在北,罗钦顺在南,甚至两者不分伯仲,只是意见也有分歧之处。比起王阳明心学就差太多太多了。
毕竟王阳明几个弟子,乃至于再传弟子的大名鼎鼎,气学内部的情况,不专门去了解没有多少人知道。
张居正说道:“出了这一件事情,吴公那边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你也要用点心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苦笑说道:“我而今那有心思想这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话虽然如此说,周梦臣的口中多了一分苦涩之意。
加入气学,借壳上市。是夏言给他制定的计划。周梦臣也觉得相当之完美。
只是而今才过几日,就出现这样的变故。
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忽然外面传来消息。说,严阁老的公子严世蕃带了一个人来访。看上去气质昂扬,也是一个大人物。
周梦臣一愣,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起身,说道:“我避一避,我不想与严世蕃打照面。”随即张居正躲进了内室之中。
周梦臣站在滴水檐下迎客,随即见了严世蕃那张胖乎乎的肥脸,有打上一拳的冲动。但是这一两年的历练,也让他有些城府,说道:“严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严世蕃看似爽朗的哈哈一笑,说道:“妖风,一阵妖风。”
这话让周梦臣不知道怎么接。严世蕃就已经带着几分自来熟说道:“给周兄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咸宁侯。”
仇鸾的气质绝佳。虽然没有着甲胄,但是让人一眼上去,就有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一股武人的硬气,扑面而来。比起宫中那些站班的大汉将军,更有几分卖相。
周梦臣心中忽然想起谢环的话:“仇鸾,严嵩。这两个人要他们深深的记得。”
这位就是仇鸾的。
说起来周梦臣与仇鸾同殿为臣,彼此之间还没有怎么见过,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原因很简单,周梦臣刚刚进京的时候,仇鸾一直在西北当总兵官。当仇鸾被曾铣弄回京之后,狼狈不堪,甚至一度被夏言整得下狱,这样情况下,仇鸾闭门谢客还来不及,怎么会出门。
纵然有几次朝廷宴会什么的场合,周梦臣与仇鸾也不在一处安排。周梦臣是文官,仇鸾是勋贵,两边本来就不在一起坐,而周梦臣是五品,在文官队伍也是后面几位,而仇鸾却是超品,勋贵行列之中,仅仅在几个公爵之下。
两人一般情况下,是碰不到一起的。
周梦臣看着仇鸾,心中暗道:“这真是恶客临门。”但一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道:“久仰,久仰。”
还真是久仰了。
严世蕃带着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说道:“走,进屋说话。”
周梦臣这才将两人引了进来,严世蕃在刚刚张居正坐下的地方坐定,有仆人上了新茶。严世蕃微微一品,眉头微微一皱。就放下了。严世蕃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而周梦臣在这方面恰恰是没有什么讲究的。茶水能解渴就行了。故而在严世蕃喝起来,简直就是刷锅水。不想再喝第二口,说道:“刚刚周兄,不是问吗?什么风将我吹来了?自然是弹劾周兄的妖风。这些御史言官,懂个什么东西,没事就好像是苍蝇一般,嗡嗡乱叫。我与周兄是什么交情。这一件事情,我自然要帮周兄的。”
周梦臣不说话。
如果严世蕃来的早一点,周梦臣或许还真会着急一些。而今情况,已经知道。也分析过了。周梦臣对严嵩的恨意,更是激增。听严世蕃这番话,周梦臣恨不得将拜君所赐,这四个字砸在严世蕃的脑门上。
不说话,不回应。已经是周梦臣努力保证风度了。
严世蕃看得出来,周梦臣脸色不对。心中明白,周梦臣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他反而更高兴了。他就喜欢,这样让别人满肚子气,却不好当场发作的样子,一副与周梦臣很是亲近的样子,哈哈大笑说道:“你已经拜托父亲,将胆敢弹劾周兄的御史言官一个个都打发了。请周兄放心,借这些人三个胆子,今后也不敢对周兄胡吠乱叫了。”
随即往后一靠,大手一挥,说道:“周兄不用谢我,你我同殿为臣,而且交情深厚,这区区一点小事,是分内的事情。”
周梦臣静静看着严世蕃表演,见他这么嚣张,反而冷静下来,端起茶水,说道:“好,我就不谢严兄,今日就以茶代酒,敬严兄一杯,这交情都在茶水之中。”
周梦臣随即将茶盖放下来,端起茶水,就好像痛饮美酒一般,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甚至将茶碗倾斜,露出茶碗的碗底,也只有数片茶叶而已。
周梦臣可是看见,严世蕃用茶时候皱眉,已经刚刚轻轻将茶碗往里面推,一副不喜欢的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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