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盘踞于头顶。
北境朔风舞起雪花,在闪耀的白光里不断翻涌,极光穿过地平线,弧线狭长,炫丽唯美,像晶天使垂落的翅膀。
阿瑟缩在肯恩身后。
他双手被冷风抽得生疼,轰鸣的雷声盖过一切,这令他想起很多事情——沃契尔坐在微弱的烛光里,一边用小火苗弯折银丝,一边严肃地讲起远古熔炉,百年盛况,战旌云集,令大地生畏的异象是何等壮观。
阿瑟在狼背上睁开眼,惊雷正好勾勒出杜瓦部落的轮廓。
“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心想。
此时,众生被压制在地面上。
远古熔炉的共鸣令所有山体都在震动。
霏狼王窜进村庄大门。
阿瑟侧头,看见哨岗的巡夜者们杵在原地,街道两侧的窗户挤出脑袋,旅客正四处躲避,匠人们正在和商贩争吵。
“今晚没有订单!”
“所有武器必须回膛,这没得谈,杜瓦部落今夜只能有一把武器出炉。”
强壮的铁匠们叉腰站在风雪里。
学徒和劳工一起忙碌,他们把锤击中的半成品,以及刚刚抛光完毕、正待上油装车的武器……
统统丢进了炉膛!
乌云笼罩,雷霆和风雪交加。
杜瓦部落每间工坊都在忙碌,无数的武器被熔铸成铁水,火星从窗台,从烟囱,从各式各样的门洞里溅落。
“他们在做什么?”
肯恩问道。
阿瑟突然想起数冬之前的一杯暖茶,想起噼啪的炭火,想起某位眼神吓人的怪老头……
一个沉闷的叙述声在脑中响起:
“完美的锻造,会出现异象,它会勾连周围所有的熔炉,如果你以后遇到这种难得的机会,要把手边的作品丢进火里。东西越多,锻造出的作品越珍贵,而这份惊世著作,将有你的一份功劳。”
回忆奔涌,如此清晰。
阿瑟张开颤抖的嘴唇,无声低语,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问道:“为什么要帮忙?别人的武器,我却得毁掉自己的作品!”
桌边的老头摘下破旧的秘纹眼镜。
他扭动桌椅转过来,撩动白花花的胡须,伸手摸了摸三个象征技艺的圆环,然后严肃地解释道:“这是份荣誉,希恩比奥会记得所有付出,旧神将保佑你今后的成功率……”
回忆散尽,狼背上传来抽泣声。
阿瑟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就是控制不住泪水,沃契尔少有的几次训话浮上心头,在他耳边久久回荡着:
“阿瑟,锻造是神圣的,你得虔诚。”
…………
街口被倾覆的马车给堵死。
佣兵和商贩围起在马伦古的工坊门口叫嚷,负责人和对方争得面红耳赤,两拨人马似乎要动起手来。
肯恩稍做决断,直接骑狼跳上杂物。
他们在货箱和砍断的绳索间腾挪,化成一道残影,当跃到高处的时候,更容易感知到稀薄的魔力,还有类似“战旌之证”的涟漪。
【旧神伟力,降临于此。】
肯恩落在地面上,凶狠的狼嚎短暂地压过一切。
他看见争吵拉扯的人都望了过来,佣兵架起圆盾观望,风雪中有人报出自己的名字,情况似乎更加复杂了。
没有人看见过程。
一具尸体从工坊里飞出来,血肉模糊,像恶心的糊状物被甩在地面上。
漆黑的石砖传来颤抖,空气中有焦臭味,以及浓重的喘气声,火山般的克制,高俊巍峨,但谁都心知肚明,里面已经蓄满力量和愤怒。
咔嚓。
巨掌捏住侧门的撑梁,顶级盾料木留下了清晰的裂痕。
马伦古走出来,他重新展开自己魁梧高大的身躯,怒目扫过眼前的蝼蚁,似乎在等待解放杀戮的最后一根稻草。
工坊成员站成了人墙,大家都亮出象征身份的圆环。
他们首先是崇尚技艺的铁匠,其次才是商人,在古训和罕见的锻造面前,任何利益都得往后让步。
怂恿暴乱的商贩吓坏了。
他从没看过炉主离开锻造深谷,应该说除了神锻之日,谁也没有见过。
此时,已经不是一单生意的问题了……
大家都识趣地退走。
肯恩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不是来源于尸体,而是某种刺鼻的,具有强大的力量的血气。
他首先想到那瓶【亚龙之血】,果不其然,在马伦古浑浊的白色眼球里,看到了微弱的雷光——魔法还未彻底消化的外溢表现。
炉主俯瞰众人,自然也发现了他。
学徒们撤掉阻拦,齐齐让出通路,无需多言,已经是在催促两人进去。
阿瑟夺路冲撞。
他知道自己不具备进入【锻造深谷】的资格,一边擦泪,一边朝崖壁狂奔,动作鲁莽,被散落的铁器划出好几道伤。
肯恩追进去的时候,学徒们还在往炉膛里塞东西。
他穿过山谷,两侧空荡荡的,这里正在被清空,大家放下手里的工作,恭敬地退了出去。
尽头的台阶上,散落着几块残片。
【物品:铁谕圆环】
【工匠们用来标榜身份和技艺的装饰物。】
它们被暴力拆解,丢弃,宣告着原主人的决绝,也预示着某种悲惨的结果。
肯恩冲到底,被热浪灼得倒退半步。
阿瑟发出惨叫,火焰燎弯了他的头发,裸露在外的双臂通红发暗,不一会儿就出现了水泡。
肯恩眼疾手快,赶紧把人拖出圆形石块的范围,藏进转角处,无形的热量喷薄而出,地砖之间的杂质像黄油一样被融化掉。
“让我,进去,老师……”
阿瑟推开对方,手臂在黑甲上擦出血痕。
致命的热浪被收束起来,似乎正好酝酿完毕,马伦古工坊内最昂贵的四座高炉全部洞开,火焰汇聚成了虚影。
祂立于雷霆和乌云之间。
杜瓦部落的三座远古熔炉,呈现出掎角之势,把希恩比奥的映射围在中间。
“你回来了?”
旧神的影子没有开口,是祭坛中间跪伏的人在说话。
须发散乱的沃契尔转过头。
他的声音很疲惫,语言笨拙,能看出喜悦和宽慰。
沃契尔看向阿瑟,张张嘴,想训斥,想教导,最后只是沉声说道:“很久没在你面前锻造了,放心,这次是你喜欢的武器。
哎,抱歉,我的好孩子,你的老师是个灵匠……
这么多年,没有办法好好教你,让你独自承受学习技艺的苦闷和艰难。”
阿瑟嘶吼着。
他摇头地痛苦,却始终无法穿过波浪状的空气。
难以言喻的高温挡在两人中间。
沃契尔站在祈祷礼节中的“祭品位”,但扭曲的热浪并没有伤到他,反而是不断经过他的双手,把材料融化、提纯、晋升、并和神启产生共鸣。
“我想了很久。”
沃契尔露出难看的笑容。
“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也只有一点小事,记住每个细节,这会对你的锻造帮助很大的。”
不善言辞的父亲,正在给即将远行的孩子,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
阿瑟跪倒在地。
他悔恨的吼声撕心裂肺,泪水被蒸发,周围的温度还在不断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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