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房间。
天枢上人闻讯而去后,房内便只剩下江南与可儿俩人。
小姑娘头把头埋得很低,显然,她是觉得自己闯祸了。
江南看她这幅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他拍了拍可儿的肩膀,轻声道,
“可儿,抬起头来。”
“既然那古神子嗣想要杀你,所以即便是你把他杀了,也是应当之事。”
“这在我们那个地方,叫正当防卫。”
“你并没有做错,至少在我这里,你无需自责。”
可儿不懂什么叫“正当防卫”,但却能听懂江南的意思——老爷真的没有怪她。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小脸儿上泛着一丝不解之色。
“可是老爷……天枢大人离开之前说那些古神可能会因为那头大蝙蝠……”小侍女半信半疑,欲言又止。
江南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摇头道,
“无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罢了——倒不如说,正是为了防备这样的事,我才会在这神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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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还没,虽然也差不多了,但还吊着一口气。”
被狂风肆虐的廊道内,两名天机阁的修者护卫现站在一命气息微弱的人形生物前,彼此相顾之间,皆是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称它为人形生物,便是因为已经看不出属于“人”的痕迹了。
雷蝠王如今的模样,可谓是相当凄惨。
漆黑的蝠翼早已经在肆虐的风暴中被蛮横地撕裂,只剩下一对漆黑的肉茬儿,包裹全身的深青的甲胄支离破碎,露出暗红的血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能看见白森森的骨茬儿,鲜血,亦从他眼耳口鼻之间,缓缓渗出。
总之,惨不忍睹。
但万幸,还活着。
活着,就还有得谈。
“快,这里我来守着,你快去通知杏大师。”其中一名人道修者急切开口。
看雷蝠王这模样,奄奄一息,要是再不采取措施,怕是真的要没了。
虽然俩人心头都恨不得这货赶紧去死,但一码归一码。
雷蝠王要是真死了,那问题可就大发了。
毕竟,他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身上流着古神一脉的血。
在短暂的交谈后,其中一名修者匆匆离开,而另一名修者则释放出灵气,堪堪稳住了雷蝠王的气息。
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后,他走向另一边有些慌乱的可儿和她怀中昏迷的侍女。
“小姑娘,你是王爷的人对吧?”
这名人道修者看着柔弱的可儿,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开口道,“没事了,这里交给我们,你便先回去王爷身边吧。”
他又指了指那昏迷过去的年轻侍女,“等会儿我们也会把她送去治疗,你且担心。”
可儿愣了片刻,将年轻侍女交给他,然后轻轻一行礼,往江南的房间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站起身的那一刻,那名臻至四品的人道修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谁能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能一巴掌把一古神子嗣打至濒死?
可儿离去以后,因为方才呼风之术所引起的响动而被惊动的长老和人们,也逐渐汇聚到廊道之中。
看着深深陷进了船壁之上,扣都扣不下来的雷蝠王。
所有人心头,都是猛然一跳。
当然,并非因为雷蝠王本身,而是因为他的身后那些古老的存在。
很快,先前那位离去的修者护卫,便带着一队白袍医师模样的修者匆匆赶来。
在一番应急处理后,他们熟练地将雷蝠王带走了。
医师对于的领头杏大师,对着闻讯而来的三宿低语几句后,亦匆匆离开。
而众人注意到,三宿有些凝固地表情在听到杏大师的话后,终于放松了几分。
看来,雷蝠王应当是没有生命之危了。
大伙儿也才松了口气。
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雷蝠王的伤势所吸引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幽暗的阶梯上。
通往四层的尽头的漆黑中,有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看着忙碌的众人,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
就仿佛那重伤的雷蝠王,并非他们的同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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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一场风波,随着雷蝠王被杏大师所率领的医师们带走,而暂时平息下来。
作为后来才赶来的,只从旁人耳中听闻了事情经过的王淳允,此刻也返回了房间内。
戊光坐在他对面,幽幽开口,“少主,现在您该相信了吧——她真的能把您吊起来锤。”
王淳允:“……”
他听到动静赶到廊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地差不多了。
只看到拥有古神血脉的五品的雷蝠王,血肉模糊地陷进苍紫铁木所铸就的船壁之中。
于是,心头也不由揣测,倘若换做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的事。
答案是——不能。
虽然他有把握能轻松战胜雷蝠王,但要把对方打进那号称三品存在都无法留下痕迹痕迹的苍紫铁木,他做不到。
就好像一个八尺壮汉,能轻而易举捏死一个稚童。
但要把对方打进墙里,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更何况,雷蝠王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
而当王淳允听到造成了那骇人一幕的“罪魁祸首”就是小侍女可儿扇了一巴掌后。
他的脑子,当即停止了思考。
既然那丫头能把雷蝠王拍进墙里,那大概率也是能自己给拍进墙里的……
“都是些什么妖孽啊……”这位统领无数封神精怪的年轻人,喃喃一叹。
但现在,明显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
王淳允的目光,缓缓凝重起来。
透过现象,他看到一些隐藏的东西。
自从上昊离去后,他便有一种危机感。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会逼迫自己去思考,去探究,去揣度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比如现在。
“不大对劲。”
王淳允咂了咂嘴,“哪怕这雷蝠王是飞扬跋扈的蠢货,古神子嗣中其他人也不可能这般无脑,容忍他在被囚禁的情况下胡作非为,惹来杀身之祸……”
“今日之事,更像是……有意为之?”
戊光赞赏地点头,徐徐引导,“倘若真是刻意为之,那他们有何目的呢?”
王淳允的眉头皱起,目中忽然一亮!
“古有来使自尽于敌国朝堂,引两国大战;今有古神子嗣以身为饵,挑人神矛盾!”
“他们……是故意的!”
戊光,缓缓点头,笑而不语,“少主,您成长了。”
王淳允:“……但你好像一点都不慌?”
戊光看了他一眼,
“慌什么?这不是有镇西王在吗?”
“?”王淳允眼睛一眯,“戊光,那可是古神!一堆古神!”
“如今,莫剑主等人与十方上人都分身无暇,即便江兄再妖孽,也不可能同时抵御那么多古神吧?”
“吾自然知晓,那是古神。”
戊光摆了摆手,“顺便一提,对于古神的了解,整个上元除了天机阁的那位老人,怕是没有人能比得过吾等了。
“但您也应当知晓,那位王爷可是有着终结天帝的丰功伟绩。”
王淳允眉头皱得更深了,反驳道:“可那是因为天帝已被莫剑主等人战得灯枯油尽……”
“灯枯油尽?”
戊光眼中浮现奇异之色,
“少主,您似乎对天帝的存在,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才能体会他所带来的绝望——什么叫以一人之力,镇压诸天!”
“而事实上,在第一次神战的后期,那位万古之帝所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如今还要严重。”
“但即便如此,您们人道的先祖,六位已成就大道的圣人,倾尽全力也仅仅是将他打入沉眠而已!”
“所以……您真的了解‘杀死天帝’这件事,是什么概念吗?”
戊光接着开口,“虽然吾并不知晓,那位王爷有什么样的手段——但能终结一个时代的人,凭什么会被几尊睡得昏昏沉沉的古神拿捏?”
王淳允咽了咽口水,因为从戊光的话中,他突然发现。
他对于一路见证过来的江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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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层,装饰纷繁的楼阁内,一身穿白色裘袍,身影异常魁梧,皮肤白皙的男子,盘膝而坐。
——力量。
这是用来形容他的最好的词语。
仿佛那躯体之内,每一缕筋肉,每一寸皮肤,皆蕴藏着纯粹的,无尽的力量。
倘若人道修者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此人便是当初出现在江州的“象尊者”。
作为远古天骄中最为强横的几人之一,在江州时,他便能与那已被人忘却的金乌王分庭抗礼。
到现在,更是隐隐成了诸多古神子嗣的中心。
此刻,象尊者的眉心之间,一缕缕白光氤氲着,直上天穹。
仿佛,是什么通道一般。
倘若稍微熟悉古神子嗣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他们通过血脉,正在联通背后的古神。
“如何了?”一道苍茫沙哑的声音,通过那白光,响彻在象尊者的耳边。
“吾主,一切顺利。雷蝠与他那逝去的主一般无二,皆是狂妄自大——吾与赤华仅是稍加撩拨,他便再也抑制不住血脉的本能,急不可待地吸食人血,最终与人道发生了冲突。”
象尊者低声开口,随后将发生在廊道中的事一一道来。
那白光中的声音,沉默了半晌,才道,“不错,但还略显不够——接下来,便需要你再燃一把火了。”
象尊者深吸一口气,“是,吾主。”
紧接着,是一番长谈。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们的声音完全掩盖,外人难窥分毫。
一直到了深夜时分。
那氤氲的白光才缓缓散去。
随着象尊者的一声令下,无数古神子嗣尽皆汇聚到了他的房内。
但并非全部。
事实上,聚集在此地的古神子嗣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背后的古神,都还活着。
在茫茫岁月中,古神亦有陨落,而那些陨落了的古神的子嗣,便再也没有资格参与到核心之中了。
就如雷蝠王一样,是棋子,是枪。
漆黑的夜里,跟随神州的鹏鸟队伍,嘶鸣不止。
仿佛那敏锐的第六感,嗅到了不安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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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让无数人都感到意外的是,一连过去了十日,那些被人猜测会因为雷蝠王之伤而大闹一番的古神子嗣,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甚至连伤势颇重的雷蝠王,都被医师们治好了重新送回古神子嗣所在的楼阁。
一切所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一片平静。
但这诡异的平静,却让天枢为首的三宿,更是感到不安。
终于,在第十一日正午,神州已然跨过了中州,进去到南荒境域之时。
意外,发生了。
一名执事急匆匆地跑进三宿所在的房内,神色慌乱而急促,
“天枢大人,他们……他们暴动了!”
天枢三人对视一眼,心头咯噔一声。
来了。
“不要慌,接着说。”天枢抬起眼眸道。
那名执事,立刻如同倒豆子一般,
“从今日清晨开始,那些关押的古神子嗣集体绝食。方才,又在房内打砸器物,将整个四至六层毁得一片狼藉。”
“吾等派出守卫镇压,却是见他们聚拢在一团,与守卫们相互对峙,剑拔弩张!”
“恐……恐有越狱之举!”
三宿对视一眼,没说话。
越狱,是不可能越狱的。毕竟人道此行,便是为了释放和归还古神子嗣。
真的会有人在刑期将至时,选择越狱吗?
“他们还有说什么?”三宿之一的开阳长老,沉声开口道。
执事咽了咽口水,“他们……他们说……要一个公道。”
“他们还直言,吾等人道虐待俘虏,侮辱古神一脉。”
“倘若吾等不置之不理,他们即便是死,也要捍卫作血脉的尊严!”
天枢长老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知晓了。你便告诉他们,明日午时,我们会亲自前往,到时有何诉求,尽可商谈。”
“另外,派人通知王将军与江王爷,邀他们一同前往。”
执事立刻领命而去。
果不其然,有了天枢上人的可以对话的表态,那些古神子嗣,一瞬间安分了下来。
而人道将与古神子嗣对话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神舟。
大部分脑袋灵光点儿的,都隐隐猜到,这是十天前的雷蝠王事件,爆发了。
至于为什么古神子嗣忍了那么久。
废话——雷蝠王这种一根筋的莽子,绝好的出头鸟,倘若不等他伤好了让他带头冲锋,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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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
整个神舟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和凝固。
大伙儿巡视之时,目光皆忍不住抬头往四层望去。
因为,那场十天前的风波,就要在今天有个结果了。
诺大的阁楼里,一张长桌的两侧,两方之人,相对而坐。
人道这一边,是江南,王淳允,戊光,三宿长老。
而古神子嗣那一边,则是雷蝠王,象尊者,以及另外一男一女。
那男子浑身氤氲着蒙蒙青光,给人一种平稳与古老之感,仿佛一颗扎根大地万年的老树。
女子则无比美艳,一颦一笑之间,皆透露出无边风情,那水波连连的眸子,更是仿若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一共四人。
雷蝠王,便不必说了。
象尊者,继承了古神天象的血脉,力大无穷,撼天拔地。
那青光男子名为青苍王,继承了古神苍帝的血脉,生命力无穷磅礴,堪称不死之身。
女子则唤作赤华王,继承了古神九尾赤狐的血脉,倾国倾城,据说那九尾赤狐曾出现过一次,仅是一眼,便让当时的联盟的两个人道部落,相互残杀殆尽。
除了雷蝠王以外,这三人也是如今的古神子嗣中,掌握的话语权的存在。
因为他们背后的古神,在诸多同类中,都是顶尖。
而这时,几名美艳的侍女款款走入,将一盘盘美酒珍馐,摆放在桌上。
随着正午时分的钟响回荡在神舟之上,天枢上人并没有动筷子,而是抬起眼眸,开门见山,“诸位,今日桌上,有何疑异,还请但说无妨。”
顿了顿,他的声音微沉了下来,仿佛意有所指,“但如今人道与古神签订盟约在即,诸位可切莫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话音落下,象尊者抬起酒杯,双手敬向众人,“天枢长老,吾为天象之子,亦怀着无比诚意,期盼与人道定立契约。”
“但十日前,吾友雷蝠,被人道歹人重伤,生命垂危,几度濒死。”
“此事,绝不可能就这般了结,这……也是吾主之意。”
虽说得客气,但言语之间,却是分毫不让,甚至更是搬出了古神的名头。
那青苍王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徐徐开口,“当初诸生城开之时,主上大多尚在沉睡,导致吾等轻易被天庭白虎所惑,手上沾染了人道鲜血。”
“这一点吾等从未否认,亦甘愿作为囚徒,受制于人道,以求赎罪。”
“但即便是囚犯,也不应当受到凌虐待遇。雷蝠之事,想必长老也有所耳闻——这是对吾等血脉的侮辱。”
那身为女子的赤华王,以手掩面,凄凄道,
“若是今日要不回这个公道,以洗刷耻辱,妾身哪儿还有颜面去见主,还不如……还不如死在这神舟之上!”
其声婉转,哀怨绝伦,楚楚可怜,拨动心弦。
倘若一般人,恐怕早已沦陷。
只可惜,在座都不是寻常之辈,所以气氛略显尴尬。
开阳长老摆了摆手,“所以……雷蝠王想要怎样的公道?又想要怎么洗刷耻辱?”
话音落下,那伤势恢复精神奕奕的雷蝠王似乎早就憋了许久,放下酒杯,一拍桌,震声开口,
“嘿,自然是血债血偿!”
“吾当日被那小女娃重伤,血流便地!便要让她以血来偿,作为血奴交于吾,唯有这般,方能算作是公道!”
说罢,残忍地舔了舔嘴唇。
失去了背后古神的存在后,他的血脉已经日渐稀薄。
可儿的血,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
而他说话之间,象尊者等人亦未露出任何诧异之色,显然这般要求是他们私底下早已沟通过了。
古神一方没什么反应,但三宿与王淳允却是只感觉头皮一麻!
开口就要江南的人?
王淳允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睛,倒也不说什么场面话了,直言道,
“我们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所以,能不能说点阳间的话?你们觉得方才的要求,有可能实现吗?”
象尊者微笑不语,看向江南:“究竟可不可能,就要看江王爷了。”
说话之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当初古神天象的叮嘱——雷蝠的伤,尚且还不足以成为古神一脉发难的借口,但却可以作为楔子,激怒江南。
只要斩杀了天帝的人道英雄江南在愤怒之下,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便可以被视为整个人道的态度。
如此,整个事情的严重性就变了——从雷蝠王与可儿的纷争,上升至人道与古神一脉的矛盾。
那时,便足以作为由头,将整个人道拖下水了。
象尊者说罢,桌上一道道目光望向末座上一直在大快朵颐的江南。
后者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看向象尊者等人,又指着有些迫不及待的雷蝠王,叹了口气,
“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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