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那种角度来说,林简这个“脱胎换骨”的说法,其实并不夸张。
在这个时代,官和民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想要从老百姓的阶层,跃升到官员这个阶层里来,一般来说有两条路,其中一条是从军,把自己的脑袋挂在腰带上,用性命去搏出一个前程出来。
而第二条路,就是科考了。
当然了,靠恩荫也可以入仕,然而能够有恩荫的人,本身就不算是平明百姓这个阶层,因此也谈不上跃升。
事实上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成功率都低到可怕。
就拿从军来说吧,国朝初年的时候,大周国力鼎盛,关中男儿闻战则喜,听到边关有战事,便兴冲冲的提着刀去报名砍人去了,想要靠一身血气换个前程。
可即便是在那个辉煌的时代,这条路的成功率也并不高,诚然时不时会有一个乡村小子靠着军功,成为了校尉,将军,乃至于大将军,衣锦还乡。
但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过程,毕竟你提刀去砍人,别人也会提刀来砍你,没道理别人会死你就不会死。
所以,战场上更多的是回不来的人,说不了话的人,以及带着一身伤痛黯然返乡的人。
那些荣光万丈将军,带来了巨大的幸存者偏差。
而科考这条路,与从军并没有什么分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种听起来有些苛刻的说法,实际上还远不能表现出这条路的残酷。
毕竟从军这条路,没有什么门槛,只要四肢健全就可以去,然而考学这条路,直接就对穷人关上了门,连让你迈进门槛,看见这条路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方面,林昭无疑是幸运的,他家里虽然穷,但是有个母亲从小教他读书,长大之后又碰到了林简这种贵人相助,才能来到长安,进入太学读书,拿到了礼部考试的资格。
可即便如此,林昭如果不作弊的话,也很难能够真正考中进士,足见科考之难。
如今的林昭,在中了贡生之后,已经越过了民与官之间的天堑,从此有了功名,以后还会有官身。
而这个进士及第的功名,也会陪伴他一辈子,成为余生最好用的文凭,没有之一。
在林家正堂里,元达公坐在主位上,与林昭说了不少话,其中包括殿试考试的内容,以及面圣的时候需要准备的内容,叔侄俩没说多久的话,林夫人便笑着走进了正堂,开口道:“老爷,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话下午再说,三郎睡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
元达公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前往偏厅吃饭,突然一个林家的下人走了进来,对着他躬身道:“老爷,宋王府的世子殿下在外面求见,说是……”
那下人抬头看了一眼林昭,恭声道:“说是来给昭公子贺喜的。”
林简扭头与林昭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好灵通的消息,三郎与我一起见一见他?”
身为大周宗室,亲自登门拜访,不要说林家的,就是宰相之家,也是要见一见的,况且林元达与这位世子殿下关系匪浅,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林昭起身道:“人家登门了,自然是要见见的。”
说罢,叔侄两个人一起从正堂走了出去,来到了林家大门口,果然见到世子李煦站在林家大门口等着,两人一起上前行礼,拱手道:“世子殿下。”
李煦不敢怠慢,上前对着林简持弟子礼:“见过林师。”
行完礼数之后,他才满脸笑容的看向林昭,开口笑道:“恭喜三郎金榜题名,为兄今日在家中收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没有相信,十五岁的进士啊……”
他伸手拍了拍林昭的金榜,感慨道:“林师已经是甲子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了,没想到三郎你居然能够青出于蓝,越州林氏两代少年登科,真是让人艳羡。”
三个人互相打了招呼之后,便一起进了林家大宅的正堂,各自落座之后,李煦坐在林昭的旁边,把手里的小木盒子,递在了林昭手里,
“这个是为兄前几年弄到的一支好笔,乃是采兔尾一点紫造就,极为难得,本想留着自用,但是三郎中了进士,为兄心里也开心,索性送与三郎了。”
紫毫笔,自百年前开始,为士大夫所推崇,一来是因为它的确好用,二来是因为用料难得,价格昂贵,再加上文房四宝自带雅物的属性,因此颇为流行。
据说圣人桌案上,就有七八杆紫毫,个个精品。
林昭有些不太好意思看着手上的盒子,摇头道:“世子殿下太客气了,前番家兄之事,还没有来得及向殿下致谢,哪里能收殿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一支笔而已,有什么贵重的?”
李煦微笑道:“三郎你少年登科,今后前途无量,才是真正的贵重。”
说到这里,他又转身看向林简,微微欠身道:“林师,衡州那边,三法司已经有一些进展了,相信再有一两个月,大郎就能安然脱罪,到时候您的两个儿子,就都能回京来了。”
当时林昭从衡州回京的时候,李煦要在石鼓书院办事,并没有跟他一起回来,一直到林昭考完会试,在家里等候张榜的时候,李煦才从衡州回到长安,至今回长安也就是七八天时间。
衡州一事当中,李煦是真真切切帮了不少忙的,听到这句话之后,林简也点头感叹道:“为了家中犬子,劳累世子来回奔忙了。”
“这都是学生应当应分的。”
李煦看着林简,微笑道:“林师,三郎今日金榜题名,学生想在外面设宴,好好给他庆祝一番,林师以为如何?”
这就是人情的厉害之处了,前番李煦帮了林家大忙,这个时候他开口,只要不是很难办的事情,林家就都得答应下来,况且设宴这种事情,明面上看并不是什么坏事,很难有拒绝的余地。
林简微微皱眉,开口道:“要设宴也应该殿试之后再设宴为好,如今三郎还要准备殿试。”
李煦微微沉吟了一番,点头道:“林师说的不错,还是殿试要紧,本来今日再去置席,也有些仓促了,这样罢,学生今天去准备准备,等三郎殿试之后,再一起吃个饭如何?”
话说到这里,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林简点头答应,一旁的林昭也笑着点头:“太过麻烦殿下了。”
“不麻烦,不麻烦。”
送了东西,约了饭之后,李煦便要起身告辞,林昭叔侄两个人又把他送到了大门口,看着李煦远去的背影,元达公长长的叹了口气:“是我家里欠下的人情,拖累了三郎。”
林昭笑着说道:“七叔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咱们同是越州林氏,乃是一家人。”
林元达微微摇头,低声道:“为叔与东宫,很难切割开来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想要在朝堂上站稳,就不应该与东宫来往过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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