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达公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
他跟伏牛山那些江湖中人的关系比较复杂。
早年他外放南阳做官的时候,也是因为年轻气盛,才保下了伏牛山赵家寨的人,后来赵家寨的人记下了这份恩情,这些年来一直在尽全力相帮林简。
但是作为一个很传统读书人的林元达,原先并不想跟这些江湖中人牵扯上太深的关系,直到那年二十多个伏牛山的人,先后因他而死。
那件事情之后,林简便改变了对于江湖中人的偏见,不过因为他心里又觉得自己亏欠了伏牛山,愧对这些江湖中人,这几年一直没有好意思去伏牛山。
听到了林昭的话之后,元达公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咱们叔侄眼中的前程,在他们眼里未必就是前程,我们林家已经对不住他们了,要是你再把他们家里的人带到青州去,碰到了什么危险,将来咱们叔侄都无颜再去伏牛山为赵籍祭扫了。”
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七叔,大周有国二百年,哪个周人不想要个朝廷的前程?伏牛山的赵家人不曾竖旗造反,便一定会想要这份前程。”
“至于危险……”
林昭咳嗽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侄儿不会从他们那里带走太多人,最多就一二十人。”
“侄儿还兼了青州的团练使,正要用这些赵家人作骨架,训练出一支我能够使唤的动的青州兵出来。”
林昭的年纪不大。
他这个年纪,去青州任刺史,别人都不一定会心服,更不要说是去任团练使了,那些青州的州兵一定会不服他。
而林昭,也没有准备费时费力的去“收服”那些青州兵,而是准备自己搞一个出来。
见林元达还有些犹豫,林昭对着他开口道:“侄儿可以跟叔父保证,此去伏牛山,绝对不会强迫任何一个赵家人随我去青州,即便那边人同意,我也最多带三十个人。”
说到这里,小林探花笑了笑,开口说道:“将来这些江湖中人,在青州得了官,说不定还会感谢叔父您的恩德。”
“你带去青州,谢我做什么?”
元达公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罢了,你既然有这个心思,那我也不拦你,只是青州不比长安。”
他低声道:“长安城里虽然同样凶险,但是一切都有道理可讲,不至于突然死于非命,等你到了地方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牧守一方,非是儿戏,三郎一切小心才是。”
说到这里,元达公似乎想起了一些当年的旧事,感慨道:“当年我去南阳郡任郡守的时候,年纪比你现在还长一些,那个时候我便险些死在了南阳,如果不是岳父家里出力,我恐怕很难离开南阳。”
说到这里,元达公声音低沉:“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别的话七叔便不跟你说了,只跟你说一句。”
他缓缓开口:“若是碰到凶险了,想办法回长安来。”
这位越州林氏的长辈,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语气平静:“你年纪还小,即便天下将有什么祸事,也不该你来担,更不应该全让你来担,碰到事情了,就回长安来。”
大林相公对着林昭笑了笑。
“只要回到长安城,天大的事情,为叔都可以替你扛一扛。”
听到这句话,林昭心里也颇为触动,他后退两步,对着林简恭敬作揖。
“多谢叔父,侄儿…”
“记下了。”
………………
因为给事中的差事已经交割完了,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昭就一直在做出门的准备。
这几天时间里,他先是跟两个舍友吃了顿饭,与丹阳大长公主道别,然后又跑去纯阳观见了见小道士李玄通师徒俩,最后他还去了一趟帝陵,向老太监卫忠告别。
此时,已经守了两年帝陵的卫忠,头发花白了一些,但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十分不错,每日里在林昭给他开辟的那个花园里,种种花养养草,照顾照顾享殿的香火,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值得一提的是,司宫台的后继者,也难得的表现出了慈悲的一面,并没有人对这位司宫台的老太监下手,也没有人过多为难他,似乎所有人都默认,让他在帝陵养老。
其实细细一想,司宫台的人也不会对这个老家伙动手,毕竟卫忠已经对他们的权位没有了什么威胁,更重要的是……
谁都会有这么一天。
一朝天子未必一朝臣,但是一朝天子一定是会有一批新太监,也就是说,每个司宫台的太监,到最后多半都会走到卫忠这一步。
此时他们对付卫忠,将来自然也会有后人来这样对付他们。
林昭在享殿里与这老太监说了一会话之后,便起身告辞,回家里看孩子去了。
至此,他离京之前的一切准备,都已经悉数准备妥当。
第二天早上,他便在东市雇了马队,准备离京上任。
马队在长兴坊里停了大半个时辰,林昭的东西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因为谢澹然还在房间里坐月子,是林二娘把林昭送上了马车。
马车即将离开林家大院的时候,已经哭红了双眼的谢澹然,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即将要上车的林昭,号啕大哭。
林昭叹了口气,上前拉着她的手哄了许久,最后才把她交在了林二娘手里,让林二娘把她带回里屋。
一切准备妥当,马队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顶蓝色的轿子,才停在林家大院门口。
一身紫色官服的林元达,从轿子里走了下来,他看了看已经准备动身的林昭,微微摇头。
“三郎,我来送你一送。”
这个时候,林昭本来都准备上车了,交到了林简的轿子之后,他才连忙走到林简面前,微微躬身:“叔父公事繁忙,不用来送的。”
“吾儿远行,不得不送。”
这个时代,侄儿是“从子”,林简的这一句“吾儿”,没有任何问题。
元达公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他先是看了看林昭,开口道:“上一次三郎家里得了孩儿,来寻我起名字,我这些日子便翻古书,始终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名字,今日见到三郎远行,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个。”
元达公开口道:“三郎你即将远行青州,就单名一个青字如何?”
“林青…”
林昭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林简笑了笑:“这名字不错,我替他谢谢七叔了。”
元达公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昭,开口问道:“三郎今年二十了罢?”
“是二十了。”
林昭感叹了一句:“我十四岁随叔父到长安来,不知不觉已经六年了。”
“二十弱冠,当有表字了。”
元达公上下认认真真看了看林昭,轻声道:“三郎你无有业师,又将要远行,就由为叔给你取个表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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