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又是一年衡州府境内的院试之日。
这次天公却不作美,自昨日黄昏开始下雨,这雨就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是越下越大,等到今日一大早,城中各处都满是积水,让早早赶到考场前等候的考生们叫苦不迭,同时也让本来比府试时人少了近半的场面反倒越发混乱与拥挤起来。
作为只有通过了县府二试,有了童生身份的读书人才能参加的更高一级的科举考试,院试规格更高,能来参加考试的人数量也就大大削减,只得五百来人——也有部分童生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放弃本次考试。
而除了今日的天气环境与往年大不相同外,其实这次的院试的时间也比他年要早了许多。其实一般来说,院试往往会选在府试之后的一个多月进行,也就是五月间。今年所以提早大半个月,却是因为接下来还有本省的乡试要举行。
乡试比之县府院三试可重要太多了,而且是三年一次,所以等到乡试年时,各地官府自然极其重视,一切都为其让路。光是院试就受到不小的影响,比如为了配合被选上考官的时间——他们会在乡试前一个半月就入住考场,几乎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以求公平——就会把院试时间尽量往前提,还有就是原来会到各府巡回,负责监督院试事宜的本省学政大宗师,今年也不会到场,只派手下官吏负责各地院试事宜……
反正到了这一年,在乡试的光环底下,院试什么的就不像以前那么起眼了,至少在官府中是这样的态度。当然,对考生们来说其实是没有任何不同,反倒因为时间更紧,对他们的要求更高了。
再碰上这次的大雨天气,对所有考生来说就更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了。
李凌和徐沧坐在马车里等着考场开门,车厢内保持着一片安静,直过了好一阵后,李凌才看着对方道:“徐兄,你心态好些没有?”
“我……多谢贤弟你昨日的提点,至少晚上是睡着了。”说这话时,徐沧面上依旧带着几许紧张,不过看着眼中的血丝确实比昨日少了许多。
李凌笑了下:“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如此紧张的,要相信自己。对了,要是到了做题时你还觉着紧张,不如就深呼吸几次试试,并告诉自己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人生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我到时会试一试的。”徐沧由衷感激地看了李凌一眼,得友如此,真是他徐沧的幸运啊。不过此刻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有了结果后再说不迟。
两人说话间,时间终于走到了辰时二刻,随着一声锣响,考场大门再开,又有官员出来训话。不过此刻唰唰的雨声早已掩盖了一切其他声音,让这位官员的话语很难传到大家耳中。
他也觉着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便传令下去:“今日大雨,进场多有不便,搜检就尽量快些,放考生入场吧。”
伴随着这声号令传达,考场前这一块空地就变得越发混乱,大家都争先恐后直往前闯,得亏军卒努力弹压,才把场面重新控制住,李凌他们也得以举伞蹚水赶了过来。
今日是没法再按府试时那样让考生依照各县排队进场了,只能由着他们各自排队,验看过考凭,然后再随意搜身,便放了他们进场。可即便如此,在大雨里几百人的进场还是花了半个多时辰,等李凌坐到自己的考房里时,都已经到辰时三刻,和府试时一样。
这一回他的考房可比之前的好上许多,居然是新建的宇字号考房,大了近半不说,还远离茅厕,再不用闻着那销魂的臭味写文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场雨让考房内部也进了不少水,须得想法把积水清除出一部分才好入座。
不过这点事情倒还难不住李凌,他直接就把考篮的下半部分抽出,用作簸箕,把水舀到外头。然后再把之前还不知有什么用的那张油纸制成的门帘给挂在了考房门前。如此,不但能尽可能地把外头流淌的积水挡下,就连随风飘舞的雨水都被挡在了考房之外。
李凌再把炭盆拿出,火一生,本来有些阴冷的屋子里顿时变得暖融融,让他长舒出一口气,只觉苦尽甘来,这才是科举该有的样子嘛。
这时他也终于明白了另一个油纸长袋的作用了,这应该就是为了防止如此雨天沾湿破坏考卷的工具,只要把那些纸张放入其中,再找个高处存放,便可无忧。
如此看来,这考篮的设计者确实经验丰富,把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而这考篮在自己的两场考试中更是出力良多啊。
就在李凌把东西都安放妥当后,梆子声也从远而近响起,他赶紧掀帘往外看去,就瞧见有兵丁艰难地举着一块大木牌子,顶风冒雨沿着小巷子而来,一边走着,一边还极力大声叫喊着,把板子上所写的本次科举题目给报出来。
院试和前两场考试一样,依旧是三选一的四书题,四选一的五经题,还有制判表各一道。李凌凝神细看细听,又赶紧把这几道题目全部抄下。
还是老规矩,先易后难,制判表三题随手就写了起来,这东西对他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
与此同时,考场中的许多其他考生却是在老老实实地从第一道四书题入手,而在看过那三道题目后,绝大多数人都抓耳挠腮地陷入到了懵逼状态里:“这……这是什么题目,怎么与咱以前写过的完全不同啊。”
徐沧也有着同样的困惑,目光死死定在那三道各有两句话的题目上:“‘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这题目明明不通,如何能为题?不会是出题的考官出错题了吧?”
但随即,他又摇头:“不可能,考官皆是博学之士,岂会犯这样的错误?可这两句话分别来自论语中的两篇文章,岂能混为一谈?”越想之下,心情越发的紧张,心跳更是别别的越来越快。
这时,徐沧脑海里又响起了李凌之前的话来:“要是到了做题时你还觉着紧张,不如就深呼吸几次试试,并告诉自己……”
“我能行的,十多年寒窗苦读,我自认对经义的了解不在任何人之下,我不会再错过了!”在作着深呼吸的同时,他不断给自己打着气,同时脑子开始更快转动:“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这是取自论语.述而篇;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人将至云尔,它虽也来自述而,但完全来自两段,风马牛不相及。不对,这两者间还是有联系的,它的关键是在……”
这一刻,徐沧对四书五经的熟悉终于完全得到了体现,只一番苦思,其中的一些道理已被他一一勘破,接下来文章的核心思想自然就出来了。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后,徐沧嘴角处露出一丝笑容来,拿过纸张,笔一蘸墨,便毫不犹豫地开始落笔作文。
而考场上能有徐沧如此扎实功底的考生到底不是太多,很多人都被这几道前所未见的题目给难住了,一个个苦思冥想,还有些则已经哭丧起脸来了。今日的院试可太难太怪了,难道只能放弃今年了吗?
有人在写,有人在想,有人却在这时灵魂出窍,面露惊恐——姬无忧。
姬无忧此刻所在的考房赫然正是前次府试时李凌所在的玄字二十四号房,这当然也是万浪一早做出的安排。
如今这边的环境要比李凌当日更差,经历了府试诸多考生如厕的茅厕那臭气自然越发浓烈,再加上今日这场大风雨,把那叫人恨不得割掉鼻子的臭气更大程度地直朝周围弥散开来,哪怕姬少爷也挂上了门帘,依旧难以抵挡那一波接着一波的臭味。在他的感觉里,整个考房完全是被臭味给吞噬了,包括他本人。
打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姬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进房没坐一会儿,已经吐了两次,不但吃下的早饭被吐个干净,就连黄疸水都被他吐出来了。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恍恍惚惚,目光更是没有什么焦点地在考房里随意看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行让他背后寒毛陡然竖起的小字——那是一行刻在座位正前方灰色墙壁上的小字,要不是仔细观察还真看不真切呢:“姬无忧,你可来了!本次院试你必落榜!”
当看清楚那一行字后,姬无忧只觉着后背阵阵发凉,产生冥冥中有什么神鬼之类的东西在盯着自己,在主宰着自己的一切似的。这种无力和恐惧感顿时如巨爪般一把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整个人如坠冰窟,却是连笔都提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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