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中年士子,李凌只想挠头:“所以阁下也是我淮北举子?”
“正是,在下徐州陶家,陶允,陶仲谦。”这位笑着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却让李凌的眉毛微微一挑,他的身份还真不低,徐州四大家,杨陶罗华,那都是跟脚深,家产厚的世家大族,远不是自己的寒门子弟能比的。
可正因如此,这事就越发让人头疼了,因为人家都亲自登门,还一等大半日了,再跟自己提出什么请求就不好推辞了呀。
李凌在经过了归海居那一辩之后,就在京城士林中小有名声,不少本乡本土的士子也皆以他为荣。如此一来,上门讨教的人也就有了,之前他还能以会试在即,需要闭门读书为理由进行推辞,可等到会试结束,这条理由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今日一早,他才会想着外出游逛,还和妹妹去东市转到黄昏前后,想的就是如此等到关闭坊门,那些上门的士子就只能回去了。却不想自己才刚一进家门,就看到这位陶允正在前厅就座,还和徐沧言笑晏晏呢,这时关闭坊门的鼓声兀自咚咚作响,他就不怕回不去吗?
这个想法自不好明说,李凌便只能在坐下后笑道:“不知陶兄今日登门所为何事啊?”
“李兄高才,在下不是实在没了法子,也不想耽误了你读书之事。”陶允说着又看了眼徐沧,“不知你可听说过两淮之争这一说啊?”
“这个……倒也有所耳闻。”李凌轻轻点头,所谓的两淮之争,就是指淮南与淮北两地之人间久已存在的纷争矛盾,在任何一个领域,只要这两个地区的人撞上了,哪怕表面上和和睦睦的,暗地里也要较劲,势必要分出个胜负高下来。
往大了说,朝中官员间的比拼,每年的收成税赋,以及科举出来的进士人数;往小了说,生意场上的一些争斗,寻常读书人之间的文会比试……反正只要是能分出个高下来的地方,只要是两方人在场的所在,淮南淮北两方就会争斗一番。
当然,在李凌看来,这等只为面子的争斗实在太过孩子气,委实没意思得很。不过既然身为淮北人,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了:“所以今日陶兄来见在下就是为此?”
“正是。此番会试,我淮北与淮南皆有士子抵京,本来大家比的只是哪一方能中进士的人更多。但是,这回淮南那边出了个被许多人奉为两淮第一才子的崔怀仁,甚至有淮南的人放言今科就算我淮北中进士的人再多,也不如崔怀仁一个,这就让我等大为不服了。
“所以在一番交锋之后,双方就定下在明晚于红袖招中比斗一番,算是以文会友吧。不过那崔怀仁既然名声在外,论才学自然是不低的,故而我们淮北也得找个势均力敌的才子出来才是。而你李温衷,如今在洛阳城中声名鹊起,正是抗衡他的最佳人选,所以……还请你千万莫要推辞啊!”说话间,陶允还郑重起身,连连拱手。
文人相轻,再加上地域间一直存在的矛盾,让这两班士子间的矛盾已变得完全不可调和。可这等心思在李凌看来却实在太没意思了,难道你明日胜过了对方就能在会试上多得一个及第的名额吗?面子上的胜负真就那么重要?
不过看对方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还有刻意在此一等就是半日的作派,显然答案是肯定的了。这让李凌都不好推辞了,毕竟人家诚意摆出,还把姿态摆这么低了,又是世家中人,真要拒绝了这一邀请,只怕就是把对方,甚至整个淮北士林都给得罪了,这显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唯一能说的只有:“那红袖招听名字应该就是青楼楚馆之类的风月场所吧?”
“正是,那是如今洛阳城中最有名的三处欢场之一,那儿的花魁素月更是去年中秋评出的京中第一美人,多少达官显贵,文人墨客都以能见美人一面,与之春宵一度为荣。咱们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得以进入其中的。”说这话时,看着快四十岁的陶允也是一脸的期待迷醉,就跟后世某些脑残粉要见爱豆似的,只是这年龄看着实在违和啊。
李凌的嘴角略一抽搐:“可你我士子考生,自当洁身自好,又怎能去那样的地方?一旦被官府所知,让言官御史什么的参上一本可不妙了。”
“哎,李兄你这也太古板了,就连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我等书生才子,风流一番又算得什么大过?何况我们现在终究还不是朝廷官员嘛,人家哪有工夫来管我们这个?所以你大可放心。”
“你是说明日夜间?那到时出来岂不是已经到了宵禁?”
“哈哈,李公子大可放心,这宵禁之规还落不到咱们举子头上。早在十多年前,当今陛下就有感于我等各地士子在京城夜间过于冷清,所以特意下旨,会试之后,士子考生人等可持举人银符通行全城,不受约束。”陶允说着又冲他一眨眼,“何况真进了红袖招这样的温柔乡,你居然还想着连夜出来?李兄,你也太不懂风流的真意了,哪还像个年轻人啊。”
好吧,这回连最后一点婉拒的理由都不存在了,李凌只能苦笑着点头:“既然陶兄如此盛情相约,又与我淮北士子的名声大有牵连,在下自然不敢不应下此事。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那些风花雪月之类的勾当,在下实在所知有限,真要帮不上什么忙,你可不能怪我啊。”
“哈哈,李兄过谦了。”见李凌总算是答应下来,陶允更为欢喜,忙表态道,“你放心,那些喝酒耍子的事情自有我等应付,李兄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才华发挥出来即可。说不定李兄一番表现,还能引得花魁素月倾心,自荐枕席呢。”
这个就不必了,老子对那样的欢场女子可没什么想法……李凌在心里撇了下嘴,但还是赔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
事情敲定,对方也就没有多留,起身告辞。正如他所言这几日里举子可持银牌通行全城,所以哪怕现在已经过了时辰,各坊坊门关闭,他也是可以顺利回去的。
直到陶允走后,李凌才又有些无奈地摇头:“本想着可以避过所有纠缠应酬呢,却不料还是躲不干净啊。对了,你呢?”他问的自然是一旁的徐沧了。
徐沧也同样露出苦笑:“我说我不会吟诗作赋,更是从未入过青楼这样的地方,必然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可这位陶仲谦却说多一人就多一分气势,硬是要将我拉去,我也不好推辞啊。”
一顿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这可如何是好?”随即又相视着笑了起来。
旁的士子书生全都巴不得多参加这样的聚会,如此广交朋友,自然对今后大有帮助,哪怕考不上进士,有了这么多同年,未来说不定也能有个不错的前程呢。
但偏偏他二人却是异类,他们都不懂这些士林中的规矩交际,毕竟相比于其他人,他们真正崛起也就这么一两年而已,没有任何互相之外的交际圈子——李凌其实是有的,但他的朋友不是商人就是江湖中人,那可与士林差得太远了。
最后,李凌只能轻轻叹上一声:“只能到时走一步看一步了……”
……
对所有参加本次会试的考生来说,这几日正是最轻松惬意的时候,趁着成绩尚未出来,大家都可以好好放松,相信自己这科必能考中。
但是在贡院里,那些考官们此刻却是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区区二十来人,就要面对两万多份卷子文章,还得在八日内全部看完,评出高下,这工作量实在可以用骇人来形容了。
几乎所有考官都伏案看文,腰都没有直起来的时候。可这中间,却有一个异类,咱们的主考官礼部尚书樊梅生,此刻手中所捧就不是什么考生卷子,而是一本——《包公案》。
对于主考官公然摸鱼的举动,一众考官却都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因为这本是前两日由宫里来人送给樊尚书的,只留下一句让他细品其中真意。
其实樊梅生在接过本书时心里就已经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显然本书的作者就在这一次的科举考试之中啊,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把人选进中试者之中!这是陛下所看重的人才。
或许科举考试算是千百年来最公平的人才上升通道,但说到底它也是由人来操作,所以只能说是相对公平,却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公平。
在把这书中内容草草过了一遍后,樊梅生已经把握住了作者的一些行文习惯,接下来只要看到这名考生作者的文章,他就能有八成把握将之挑出,然后再放进最后那百来人的名单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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