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鱼藻宫。
在院子里,朱栩双手挥舞着石头做的‘哑铃’,头上冒汗,依旧没停,呼和呼和不断。
李解语坐在屋檐下,一边煮着稀粥,一面照看着身前摇篮里的两个小家伙。
这两个小家伙精神头特别足,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们闹,别说做事的时候他们还闹。
两个小家伙挤在一个摇篮里,挥舞着小手,睁大眼睛的看着李解语。
李解语手里有个小勺子,将熬的稀烂的米粥轻轻喂给两个小家伙,不时又抬头看向朱栩,表情微笑,眼神里尽皆甜蜜。
以往她也会害怕,一入宫门深似海,且明朝的后宫向来可怕,尤其是天启年间,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少人。
但现在不同,她的皇帝的后宫干干净净,她也从未受什么委屈,又有了一对儿女,她满心的辛福感。
朱栩锻炼了好一会儿,擦了擦汗走过来,低头看了眼两个小家伙,笑着在另一边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李解语给孩子掖了掖了被子,转向朱栩道:“皇上,最近傅夫人常常进宫,在太后那一坐就是小半天,还会给臣妾送点东西来,要不要臣妾回个礼,或者去登门一趟?”
朱栩‘唔’了声,笑了笑道:“没事,来了招待就是,其他的朕来处理。”
他很清楚傅昌宗这么做的意思,一来是为离京做准备,巩固‘帝心’,二来应该就是有些危机感,显示一下存在,对内对外都是。
李解语轻轻应声,而后道:“太后娘娘请我们明天晚上去慈宁宫吃饭,老太妃也会来。”
朱栩点点头,没有在意,道:“将海兰珠也叫上吧。”
李解语看了眼朱栩,道“嗯。”
海兰珠在宫里有些尴尬,属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朱栩也很少去过夜,更喜欢在鱼藻宫。
朱栩歇了一会儿,刚要吃饭,刘时敏悄步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贿赂内廷案’有变化,有人泄露出,当年熊廷弼出狱是有人贿赂魏忠贤,银子是从惠通商行出的。”
朱栩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
刘时敏对这些陈年旧案并不清楚,又道:“有人在惠通商行的账簿上找到了证据,并且有魏忠贤余党作证。”
刘时敏不清楚这些事情,朱栩可是一清二楚。
当初他还是惠王的时候,为了救熊廷弼与魏忠贤暗中做了一些交换,自然少不了金钱往来。他也没有料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居然还被扒了出来,并且矛头非常清晰的指向了惠通商行,也就是傅涛,若是傅涛倒了,那他父亲傅昌宗的户部尚书位置肯定也坐不下去。
将杨涟,左光斗等人的案子与傅昌宗牵扯起来,这些人的手段是越发的高明了。
朱栩瞥了眼刘时敏,端起碗,道“这件事是朕做的。”
刘时敏一怔,旋即就醒悟,惠通商行本就是皇帝的,这件事多半与皇帝有关,只是他一时没想起来。
“皇上,现在当如何?”刘时敏问道。杨涟等人的案子是铁案,是绝对不允许翻案的,这群人现在的目的就是:要么杨涟无罪开释,要么将傅昌宗一家牵扯进去!
皇帝的绝对不会允许傅家被人攻击倒台,更何况这还是冲着他来的!
朱栩从容自如,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刘时敏道“这件事有些奇怪,查案的事情本应该是刑部或者反贪局那边处置的,但是举告人直接捅到了大理寺,大理寺那边还没有反应。”
朱栩摇了摇头,面露不屑,道“这帮人既然想玩,朕就带着他玩,给朕盯着,朕要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前面,有些事情没有他们冒头,还真不好做。”
刘时敏微微躬身,道:“是。”
朱栩摆了摆手,接着就吃饭,之后又逗了会儿两个小家伙,这才去御书房。
内阁忙了起来,既然要招各地官员入京开大会,前期的准备就少不了,再加上其他事情,还真是忙的脚不沾地,半点空闲都没有。
周应秋那天追上傅昌宗,听了他的点拨,终于也想透了,知道他们这些‘帝党’之人都不会入阁,心态也渐渐稳了下来,一边配合着内阁,一面做着准备。
毕自严没有了六部的顾虑、掣肘,施政更加的顺畅,也更为大胆,以往小心翼翼,藏着不敢碰的事情,这次毫不犹豫的一一推动起来。
内阁几乎在一夜之间变了,强势,凌厉,果决,不止是六部尚书不习惯,甚至于京城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出现了‘别扭’,如一潭死水的官场,开始起波澜。
大理寺。
后院之内,吴淳夫送走了一个人,桌上放着已经打开的三封信。
他面沉如水,眼神不断闪烁,甚至于浑身都在发抖。
桌上的三封信,是他当年写给魏忠贤的,他记得,总共有六封信,本以为这些早就被销毁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落入了别人手里!
现在,有人拿着信来威胁他,要他重审杨涟等人的案子,必须将杨涟无罪放出去!
吴淳夫非常清楚杨涟等人被判刑的原因,那是皇帝的意志,没有皇帝的旨意,别说放了,重审他都做不到!同时他也明白这几封信的威力,魏忠贤谋逆一案,除了早就告发,投诚的几人,其余阉党几乎都是斩立决!要是他被牵扯成为阉党,以他的地位,必然是抄家灭族的结局!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将吴淳夫逼上了绝路!
他缓缓的坐下来,颤抖着双手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艰难的头一口,头上都是冷汗,一滴滴的落下,脸色苍白,眼神恐惧。
一个三十多的中年人走进来,看着吴淳夫的脸色,心头一跳,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现在有十八个判长,这是其中一个,算是吴淳夫的心腹。
到了这个时候,吴淳夫也想找个人商量。心烦意乱的将信推过去,简单的说了几句,最后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中年人也有些傻眼,没想到吴淳夫还有这样的一个经历,他神色凝重,一时间没办法开口。
这前后都是死路,别无他途,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大人,可还有其他把柄?”中年人谨慎的问道。
吴淳夫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道:“当初我受东林打压,一时不忿投了魏忠贤,主要就是对付东林党,其他的没有,应当还有三封信在他们手中,都是商量怎么算计东林党的。”
中年人点点头,默然无语。
这已经可以坐实吴淳夫是阉党了,一旦暴露出去,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吴淳夫极力想要冷静下来,可眼前刽子手在磨刀,他如何能安静,还要牵扯他一家老小?
好半晌,中年人突然开口,道“大人,或许您只有一条路可走!”
吴淳夫双眼一睁,道:“什么路?”
中年人神色动了动,道:“向皇上坦白,未必能活命,但至少家人可以保全。”
吴淳夫脸色大变,这要是一坦白,就要加上‘欺君罔上’这一条,必死无疑!
吴淳夫沉着脸,没有说话,心里全都是恐惧。
前后这两条路,他都不想走,因为都是死路!
他想要活命,他还想要官位,他想要荣华富贵到老!
中年人看着他,肃声道“大人,这是您的唯一一条路,如果您不走,或者走的慢,那就绝路!”
吴淳夫看了他一眼,拧紧眉头,沉着脸不吭声。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他要冷静的思考,必须要找出一条能活命,能保荣华富贵的路来,一定要有!
中年人看着吴淳夫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劝说没有作用,思虑再三,还是走了。这件事,需要吴淳夫自己决定。
与此同时,京城里掀起了一道古怪的异风。
一处茶馆,角落里一群人凑近在一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在交谈。
“你们听说了吗?当年贿赂内廷的不止是杨大洪等人,傅昌宗也掺和进去了……”
“那傅昌宗不也成了义士了?”
“什么义士……不要转移话题,杨大洪等人被抓,斩的斩,关的关,偏偏傅昌宗就没事……”
“你们是说,是皇帝在包庇他?没道理啊,杨大洪还是帝师,皇上要包庇也应该是他吧?”
“我倒是听说,傅昌宗可能与魏忠贤有关,证据都被魏忠贤藏了起来,所以他才没事……”
“你们是说,傅昌宗与魏忠贤勾结?不可能,他是皇帝的亲舅舅,位高权重,有什么理由叛乱?”
“不是叛乱,是勾结牟利,你们想想,傅家的产业有多大,他们还不拼了命的捞银子?”
“那这傅昌宗到底是什么人?是义士?叛臣?还是只是个贪官?”
“说不清楚,不过我估计都有!”
“那怎么办?我前不久还听说,吏部的周尚书在卖官鬻爵,培植私人,工部的徐尚书贪污受贿,你们说,朝廷的大人们这都是怎么了?”
“真要这样看,我看傅昌宗麻烦了,说不定就要被下狱!”
“现在啊,少说多听,免得惹祸上身,傅昌宗做了那么多年户部尚书,还是皇帝的亲舅舅,谁知道他有多少亲信……”
“没错没错,慎言慎言……”
京城各处的消息是乱八七糟,谣言满天飞,真假混乱,谁也分不清,却传的更加快,更加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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