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精细,在很多高仿器物上,并不是毛病,有的甚至越细越好。
但是,南宋宫廷所仿的上三代青铜重器,往往到不了很细的程度;因为宫廷高仿,不是纯粹为了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求型求意。
当然,这个“细”也得分怎么看,也得分谁看。外行看来,其实那就是一模一样。
就算是吴夺,其实也只是一种感觉,因为他毕竟没见过兮甲盘的真品实物,更不知道南宋宫廷高仿的情况。
而且,正是因为这件东西的“完美”,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权浩然看的时间挺长,最后却没有表态,只是简短对吴夺说道,“你来。”
吴夺在他旁边已经跟着看半天了,其实已经不需要看了;唯一没试的,就是手感。
上手之后,吴夺简单试了一下手感,便开始“听”了。
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这东西是一件现代高仿。
现代高仿并不是让他吃惊的原因,原因在于,他听到了这是谁做的!
这是三十年前土蜘蛛十六做的!
吴夺虽说和土蜘蛛十六的孙子土蜘蛛长健打过不只一次交道了,也听到过很多关于土蜘蛛十六的事儿,还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土蜘蛛十六的高仿青铜器。但是,土蜘蛛十六高仿的如此重器,是第一次见。
这东西做得不一般啊!
土蜘蛛十六的手段之高明,再一次刷新了吴夺的认知。
好在,吴夺后面又听到了别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听力”升级了,还是因为“熟悉”土蜘蛛十六;他还听到了,土蜘蛛十六做这件“兮甲盘”,是一比一仿制!
那么,他手里,应该有一件真品!
怪不得。
当然,他手里的不是兮甲盘的真品,而是南宋宫廷所仿的“兮甲盘”的真品。
也就是说,宋高宗命人高仿兮甲盘赏赐给秦桧这件事儿,是真的,当年真有这么一只“兮甲盘”。
至少在三十年前的时候,这只宋代宫廷所仿“兮甲盘”,是在土蜘蛛十六手中的。
想必现在应该也在——只不过土蜘蛛十六死了,应该在土蜘蛛长健手里。
吴夺放下了手里的“兮甲盘”。这东西挺重,他也不是直接拿起来的,支撑在桌子上听了一会儿。毕竟得做个样子。
“想不到小吴先生也是青铜器高手啊!”金老板笑道。
“您过奖了,我哪算什么高手啊。”吴夺看了看权浩然。
“这么多年,将哥向来是独来独往,这次带你来,你不是高手是不可能的。”金老板接口道。
权浩然则迎着吴夺的目光,“你有什么看法?”
“我说不好。”吴夺笑了笑。
“大胆说,说实话才是帮金老板的忙。”权浩然又给了吴夺一个肯定的眼神。
听话听音。金老板一听这话,心头不由一紧。
这话听着,怎么好像不看好呢?
“对对对,有什么想法直接说,本来就是要一起鉴赏,一起讨论嘛!”金老板旋即便接了话。
“金老板,我多句嘴,这件‘兮甲盘’,可是倭国来的?”吴夺先问了一句。
金老板微露惊讶之色,“你之前见过这东西?”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倭国人?”
吴夺点点头,“我说了说不好。金老板您看,鉴定时哪能这么联想呢?”
金老板哈哈一笑,“不瞒你说,来的时候并不是从倭国人手里来的;但是我收东西,总得想办法打听个来龙去脉,前一步的来路还真是倭国回流。”
“这是土蜘蛛十六做的东西。”权浩然此时突然开口,弄得金老板猝不及防。
权浩然接着又道,“老金,今天没外人,所以我也不必云山雾罩。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该说啥说啥。”
“将哥说哪里话?”金老板显然也知道土蜘蛛十六,“只不过,他的手段,有这么高明么?而且,就算将哥认定是现代高仿,如何又能一下子认出是土蜘蛛那老匹夫的工手?”
吴夺一听金老板说“老匹夫”,不由怔了怔。看来,金老板也很讨厌土蜘蛛啊!
权浩然看了看吴夺,“老金年轻的时候,吃过土蜘蛛十六的亏,当年土蜘蛛十六除了在燕京,还经常在长安和洛州活动。”
“过去的事儿不要提了,只怪我当年眼力不济。”金老板冲权浩然拱拱手,“将哥,还望指点一二。如何认定是他做的?”
权浩然点点头,“土蜘蛛十六高仿青铜器,最在行的是做锈,最不在行的是刻制铭文。当然,这个在行与不在行是相对而言,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一流的青铜器仿古高手······”
吴夺也跟着认真听起来。
权浩然指了指盘心的铭文,“不管是真品,还是宋仿,铭文都是刻上去的;要高仿,就得仿刻。土蜘蛛十六刻制铭文,有个毛病,在刻笔画少的字的时候,会比笔画多的字痕迹深······”
权浩然说的,是很细微的东西。即便同一件青铜器上的铭文,刻制字迹的深浅,本来就有差别。
深多少才算不正常?浅多少才算有问题?
同时,权浩然还得研究不少土蜘蛛十六的仿品才行。
“您这么了解他啊?”吴夺不由脱口而出。
吴夺已经知道了当年土蜘蛛十六是一比一仿制,字形肯定不会有问题了,但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个刻字深浅的问题。
“他活着的时候,其实我并不了解。我是他死了之后,才陆续接触了很多他的高仿。这个土蜘蛛十六,他不光是从华夏往外弄好东西,而且还把自己的高仿卖到华夏,赚了不少钱。”权浩然解释。
此时金老板的表情有些复杂。
权浩然看着他又开口了,“其实我说的顺序不对。我应该先说明,为什么这不是一件宋仿才对。”
“将哥你说,我洗耳恭听。”金老板低声说道。
“如果是南宋的东西,传世到现在将近一千年了,千年来从未入过土的青铜器的皮壳特点,不用我多说了吧?”权浩然又抬起了这件“兮甲盘”,“你看它底部的皮壳,做得就不如盘心的皮壳到位······”
吴夺一边听,一边想。心说虽然是一比一复制,但是做皮壳做包浆,确实比做锈的难度相对更大一些。
这个“兮甲盘”的皮壳其实做得已经可以了,可权浩然的眼力实在太高明了,而且他也经常“动手”,不是那种只会看的所谓“专家”。
所以,权浩然不仅能看出问题,还能抽丝剥茧地说明白。
“我听是听明白了,但是没想到,这只土蜘蛛,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这种皮壳上细微的不到位,也就是将哥你才能明察秋毫。”
金老板终于接受了这不是南宋宫廷之物的现实,但还是对出自土蜘蛛之手有疑惑,“而且,将哥你也说了,我也了解,他擅长做锈,皮壳不是他的长项,但是这一件的皮壳······”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权浩然点点头,“土蜘蛛十六做皮壳,按说应该没有这么高明。所以,我猜,可能真有一件南宋宫廷仿品‘兮甲盘’在他手上,他是一比一复制。也就是说,他不是根据资料来的,更不是依照兮甲盘真品臆造南宋宫廷仿品。”
“对!”金老板登时深以为然,“这东西,所有的地方都无懈可击,唯有皮壳的细微不到位和刻字的深浅问题,那就极有可能是一比一复制。也只有这两个问题,才能在即便是一比一复制的基础上依然出现!”
吴夺一听他俩都讨论出来了,也就不再多说了。
这件“兮甲盘”,确实就是那么回事儿。
金老板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虽然这件东西打了眼,情绪上却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对小金抬抬手,“儿子,今天跟着受教了吧?”
“多谢叔的指点!”小金还像模像样鞠了一躬。
“这孩子!谈不上指点,你也得批判地听。”权浩然笑道。
金老板接着让小金先把东西收了,又给权浩然和吴夺递烟。
“没想到,这老匹夫都上西天了,我却又吃了他一次亏。”金老板点了烟,深吸一口。
“花了多少钱?”权浩然问。
“三百六。正好是卖出去的双流爵的钱,当时我还觉得是捡漏了,琢磨着少说能卖到一千个以上。”
“这盘子,应该是土蜘蛛十六的孙子土蜘蛛长健弄过来的,这孙子也在往华夏输出高仿。”权浩然接着说道,“而且他和他爷爷不一样,他爷爷只搞青铜器,他是瓷器什么的都搞。”
“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高仿的本事,渠道拓展也需要很多人手。这么说,他手底下有一大批人了?”
“嗯,应该是个不小的团队,而且从华夏往外鼓捣好东西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金老板听后,居然笑了,“这孙子,离死不远了。”
“噢?莫非你听到了什么信儿?”权浩然看向他。
“信儿倒没有。但是,他爷爷当年未曾出手的东西他居然也出手了,他爷爷当年未曾涉足的行市他也涉足了,而且还搞出比他爷爷当年大得多的团队。月盈则缺,水满则溢;他还贪心不足蛇吞象!”
“老金啊,你是越活越明白了。”
“将哥你可别打趣我了。”金老板接着笑道,“这么着,晚上我继续安排个席面,完事儿了咱找个老池子泡一泡,好久没有赤诚相见了!”
“这个我应不了,我也就今天白天有时间,晚饭还得赶着回去呢。”
“不是吧?”
“不是我就应了,中午不就应了你了么?”
······
吴夺和权浩然是回到驻扎的宾馆吃的晚饭。
关于土蜘蛛长健手里可能有一只南宋宫廷所仿的“兮甲盘”的事儿,吴夺和权浩然觉得都有必要对庞统说一说。
晚饭后,吴夺和庞统在院子里走了走。
听吴夺说了这事儿之后,庞统点点头说我记下了。
“庞局,这个土蜘蛛长健,最近没啥行动吧?”
“不仅没有,而且回国了。”庞统应道。
“莫不是专心破解天象图地理图?”吴夺沉吟。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也可能已经破解了,要回去筹备一些事宜;还可能,知难而退?”庞统说得很轻松,看着吴夺笑了笑,“小吴,你这也是心怀天下啊!”
“嗐,庞局您直接说我不该琢磨的别琢磨不就行了。”
“你看看,你想多了。”庞统掏出烟来,递给吴夺一支,“九鼎的事情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
吴夺接了烟,又给庞统点了火,“庞局,您不会要拉壮丁吧?”
“你看看,这次你想对了!”庞统吸了口烟,“不过,这不是拉壮丁,我们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嘛!这个工作还特别适合你。而且,你在工作时间之外做古玩生意,只要不违法,局里也不干涉。”
“诱惑力好像很大啊。”吴夺笑呵呵。
“假期也不少。”庞统掸了掸烟灰,“还有一点,这次九鼎的事情,可以成为你的基础。这样的基础,可是不得了啊。”
“我好像更喜欢自由散漫。”吴夺依然笑呵呵。
“你呀,主要是因为有眼力,不缺钱。所以我都没说工资奖金高的事儿。不着急,空闲的时候琢磨一下。”
“好,我好好想想。”
吴夺其实是不愿意加入特调局的,不过庞统这么说了,也不能一口回绝。
和庞统分开之后,吴夺又去了吴大志的房间,把庞统招揽的事情说了说。
“看你自己,其实这地方不赖。”吴大志心情不错,貌似很随意地说道。
“再不赖,自由度方面总是欠了点儿。”
“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不过,我说了,还是看你自己。”
“爷爷,其实我有时候挺迷茫的,光知道自己喜欢古玩,却不是很清楚要怎么走一条古玩人生之路。”
“正常。”吴大志淡然说道,“你还年轻,有的路啊,是走着走着才明白。如果做不了决定,那么我还是那句话,不妨沉一沉。”
“嗯,毕竟眼下九鼎的大事当前。”
吴大志轻轻拍了拍吴夺的肩膀,“臭小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记住一点,别让自己的心委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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