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过早餐,李文秀收拾好碗筷,一起下楼来。
这一片小区里住的,都是申城纺织厂的职工。
正是上班时间,各家各户,陆陆续续走出许多穿着工装的男男女女,有上班的,也有提着菜篮子的老人出门买菜的,也有到街面巷道里嬉戏玩闹的孩童。
王林从楼道里推出自家唯一的一辆二八大杠,这还是父亲留下来的。
李文秀没有等他,径直往前走。
王林骑着车,来到她身边,龙头一拐,挡住她的去路:“上车!”
李文秀迟疑了一下。
王林道:“时间不够了,马上就迟到了!新年上班第一天,你不想被记迟到吧?”
李文秀没有手表,也不知道时间,犹豫了一下,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扶稳了啊!我骑车很快的!”王林双脚猛的一蹬,二八大杠平稳又快速的滑出小区大门。
李文秀身子一滑,差点掉下车,她连忙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门外的街道两边,各种卖早餐的小摊,冒出热腾腾的蒸汽,各色人等,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卖馒头和油条的陈大爷和陈大娘,看到他俩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小凡,和老婆一起上班哪?”
“是啊,陈大爷!”王林稳稳把住自行车的龙头,一脚撑住地面,在陈大爷的摊前停下来,笑着问道,“您这一天,能赚多少钱啊?”
陈大爷笑眯眯的看他一眼:“我们退休工人,闲得慌,摆个小摊,就赚几个小钱,肯定没有你打牌赚得多!”
王林见他不说,也就不多问,骑着车去上班。
宽阔的纺织厂门前,无数的纺织工人们,或骑车或步行进厂,戴着白色工作帽的女工们,时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
也有些爱美的女工,不进车间就不换工装,穿着花花绿绿的漂亮衣裳,络绎不绝,像一条五彩斑斓的河流。
工厂大门的门梁上,挂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欢度春节。”
大门两侧的墙面上,粉刷着象征时代的口号和标语。
进入大门,经过宽阔的广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层高的行政楼,长长的两排房子,红砖墙面,水泥廊柱,踢脚线上刷了一层黄绿色的油漆,跟学校的老式教学楼似的。
往左走便是一片广大的车间。
最醒目的是那个高高耸立的烟囱,这是申城纺织厂的标志,只要它冒出白烟,就说明纺织厂在开工。
车间区域的空地上,立着“敬业自强、高效创新”的八字标语牌。
这种长仿宋字体,特别有年代感,后世几乎失传,很少再看到。
王林骑到车间台阶前,停下自行车。
李文秀跳下车,一言不发,匆匆往车间走去。
王林把车子推到停车棚,来到机修工办公室。
一进门,就听到机修班长赵卫国扯着嗓子在喊:
“所有人听着,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去织布车间!快点!那个谁,王林,你怎么才来?不过你这号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你也不懂得修机器!要不是顶了你老子的职,你能分到咱们机修班来?”
以前的王林,的确不懂机修业务,学了这么久,还是在里面混日子,上班时间,不是到各个车间找漂亮的女工聊天,就是跟在师傅吴大壮身后磨洋工。
赵卫国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可也拿他没辙!
顶多就是给他小鞋穿。
这是国企啊!
除非王林自己不想干了,否则没有人能随便开除他。
要不怎么叫铁饭碗呢?
哪个国企,哪个部门,没有一两个混日子的家伙?
这种人,你看不惯人家但又干不掉人家!
王林也不跟班长理论,悄悄问师傅吴大壮:“发生什么事了?班长吃火药了?一大早发这么大火?”
吴大壮三十多岁,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壮实。
当初王林进厂,分到机修班,没有人愿意带他,只有吴大壮肯接手。
吴大壮不以为然的道:“织布车间出了大故障!几十台织布机出现严重的飞梭故障!嘿嘿,今天是新年开工头一天,领导们都会来看着呢!赵卫国这个机修班长,能有好果子吃?”
王林在工厂待了一段时间,也知道飞梭故障的严重性。
织布机的梭子,投出或在梭道受阻、飞离织口称为飞梭,有时梭子向外飞出的力不大,其头部冲出上层经纱,梭尾轧于闭合梭口之中,也视作飞梭。
这种故障现象危害甚大,轻则轧坏机件,重则伤及人身。
吴大壮提起维修用的工具箱,招呼王林:“走吧!好歹去现场蹲着,别让人抓着话柄了。”
王林跟着师傅,来到织布车间。
这边开不了工,后面的整理车间也没事做,一帮女工,都挤在车间里看热闹,李文秀也站在其中。
看着王林走过来,李文秀下意识的移开目光。
“文秀,那不是你爱人吗?”同事陈小希拉了拉李文秀的衣袖。
另一个同事刘玉一脸不屑的说道:“真不知道文秀你怎么想的,怎么就看中王林那样的男人了呢?你条件这么好,嫁一个比他强百倍的也找得到!张瀚工程师对你就挺有意思的!张工是本科生,你是中专生,男才女貌,多般配啊?”
陈小希道:“刘玉,文秀都结婚了,你再说这个话,又有什么意思?”
刘玉道:“我有什么意思?我为她打抱不平!”
陈小希道:“你喜欢张工,你去追呗!”
刘玉:“我倒是想,人家看不上我啊!”
陈小希道:“你也知道人家是大学生,是工程师,看不上你这样的普工啊?闭嘴吧你!”
李文秀轻声道:“你们都别说了!”
刘玉忽然激动的喊道:“你们看,张工来了,李厂长都亲自来了哩!”
申城纺织厂的厂长周伯强,率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新年新气象,开工第一天,却出了这么大的机械故障,周伯强当然着急!
多少生产任务,等着开工生产呢!
市轻工业局的领导还要过来调研考察呢!
领导把新年考察的第一站放在纺织厂,这是多大的脸面?
这个节骨眼,织布车间却掉链子!
简直是成心给他厂长难看呢?
周伯强五十岁左右年纪,穿着蓝灰色的中山装,国字脸,表情严肃,脸色沉着,跟腊肉皮似的,梳着大背头,发际线十分感人。
他背负双手,沉声说道:“年前,在结束生产时,机修班有没有对设备进行保养?设备工作一年了,也累了,我们需要对其做好保养!设备的保养是否到位,也决定了来年设备是否可以正常的使用。这件重要的事情,我三番五次的重申过了,结果怎么样?还是出问题了吧?”
他的话说得很重,而且点了机修班的名!
机修班长赵卫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大声说道:“请周厂长放心,我们机修班一定尽快修好机器!”
周伯强抬起手腕,看看海鸥手表:“我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现在是七点五十分,九点之前,我要看到机器开动起来!”
赵卫国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转过身,他冲机修工们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检修机器啊!”
吴大壮等十几个老资格的机修工,连忙检查机器。
有周厂长镇场子,赵卫国也不敢自恃班长身份,何况这是自己最好的表现机会呢!于是也蹲下身子,在机器下面钻来钻去。
有没有功劳先不说,把自己的工装弄一身机油,显得自己既忙碌又卖力,这就是表现了!
“怎么样?找到原因了吗?”十分钟后,周伯强沉声问道。
赵卫国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回答道:“周厂长,我们还在排除中。”
他们几个人,把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一一进行排查修理,然后进行开机调试。
然而,有几十台织机的飞梭故障还是很严重!
有梭织机的疵点很多,容易产生轧梭与飞梭故障,其顽症是布面横档疵点,最难解决的是布面稀密路疵点。
轧梭与飞梭是织机上常见的两大机械故障。
轧梭会造成大量的经纱断头,成为破损性的轧梭织疵,既影响产品质量,又造成浪费。
飞梭不仅会损坏本机和邻近机台的部件和布面,严重的会造成人身事故!
赵卫国吩咐停了机器,继续检修。
周伯强再次看看海鸥手表,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张瀚:“张工,你是机械系的高才生,你去看看情况!我们工厂,今天九点之前必须开工!市轻工业局的领导要下来检查工作!”
张瀚答应一声,推了推眼镜,蹲下身检查起机器来。
赵卫国没查出毛病来,直起身子,脱下油腻腻的手套,阴沉着脸,站在旁边看着张瀚。
做为机修班长,他既希望张瀚找出原因,又不希望他有能力排除故障。
因为他没解决好的故障,如果被张瀚找出并修好,那就证明他这个机修班长没用!
十分钟过去,张瀚指挥机修工人,纠正了几个可能存在的问题,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再试试看!”
机器再次开动。
“正常了!”挡车工高兴的向领导们汇报。
陈小希等女工,都向张瀚投来异样的目光。
刘玉双眼冒光,笑道:“我就知道,只要张工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李文秀看看玉树临风的张瀚,再看看袖手旁观的王林,不由得幽幽一叹。
周伯强哈哈笑道:“还是张工厉害!这人哪,还是得多读书!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生产力啊!”
张瀚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赵卫国悻悻然摇了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
他只有初中学历,这是他的短板!也是限制他再往上发展的瓶颈!
忽然,挡车工大喊道:“不行了,又出现问题了,还是飞梭故障!”
所有人正要散去呢,闻言不由得又转身围过来。
周伯强浓眉一皱,沉声发问:“怎么又产生飞梭故障了?”
张瀚不解的抓了抓脑门,说道:“周厂长,该排除的地方,我们都排除过了。可是,这梭子的定位,总是不准。依我看,这机器有年头了,是时候换新一代产品了。国外的新机器,自动化程度更高……”
周伯强用力一挥手:“当务之急,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飞梭故障!”
张瀚问挡车工:“刚才你是怎么开机的?过程规不规范?”
挡车工被人质疑自己的专业素养,不由得涨红了脸,大声说道:“我都是按操作规程在开车!开车前,将弯轴推向后心,用手塞紧梭箱内的梭子。开车时先打慢车,后正式开出。大家都看到了的!”
张瀚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声暴喝声传来:
“快把织布机停了!”
所有人都朝发出声音的人看过去。
周伯强看向说话之人,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工人。
李文秀看着王林,讶异的想:这么多领导在场,你说什么话啊!这是你表现的时候吗?
赵卫国暴喝一声:“王林,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王林神情严肃,上前一步,说道:“织机出故障了!再不停下来,飞梭弹出来,恐怕要伤到人命!”
周伯强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王林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周厂长好,我是厂里的机修工人,我叫王林!”
一边的赵卫国,连忙赔着笑脸道:“周厂长,对不起啊,他是我的人。我管教不严,我失职!”
周伯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若有所思的道:“王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对了,我记起来了,你父母年前因工牺牲了,是吧?你顶职进的工厂?当初还是我亲手批的条子,让你进的厂!”
王林恭谨的道:“是的,周厂长。”
周伯强脸色一缓,对王林道:“原来是你啊!王林同志,你看得出来,这机器是哪里出了问题?”
王林道:“我听出来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周伯强道:“那么,你能修好吗?”
王林沉着坚定的道:“我能修好!”
赵卫国大吃一惊,肥脸上像涂了胭脂似的艳红,结结巴巴的道:“王林,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哪里懂修机器?周厂长,他吹牛皮呢!他压根就不懂得修理机器!我们机修班所有工人里面,就数他最没出息,最不会修理机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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