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的时光,漫长到尘世中的生命无法企及。抚平一切的时间可以让人忘记许多事,譬如:战争与和平,死亡与生命。
遗忘是人类赖以存活的本能,最坚强的心灵也难以承受沉重的记忆。舍下悲伤与痛苦,挺过战火与死亡的世人,总能一次次在废墟之上重筑历史。可悲的是......沉痛的教训与深深的伤痕也一并被掩埋。
肆意流淌的鲜血没过了法阵,闪烁的微光是黑夜中摇坠的烛火。失血的苍白双唇,念动着断断续续的古老咒文。光芒微弱的护罩上出现了网状的裂痕,相较之下轰击在屏障上红色光束则来势凶猛,有不少细微的红光穿过屏障上的细纹,在念咒的男人身上留下大大小小伤痕。
疼痛并没有终止男人后续不济地吟唱,咬紧牙关的嘴挤出了短促而清晰的几个字节。回应着艰难的念咒声,位于男人身周的图腾泛起了乳白色的光,铭刻着图腾的大地轻轻晃动,漆黑的夜空像蓝黑色的琉璃一般破碎,露出紫红色的妖异天空。承受不住重压的屏障同时崩碎,强大的冲劲把男人掀了起来,满是伤痕的身躯犹如狂风中的枯叶,他重重地摔在了刻着符文的土地之上。喷涌的血很快染红了发光的图腾,强大的魔法负荷,让受伤严重的身躯雪上加霜,现在的他连动动指头的力气也没有。至少他的任务完成了,这样就好。男人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仪式完成了,伟大的泰拉必将复兴。”他扬声大笑,用底气不足的笑声嘲笑着潜藏于夜色中的敌人。
“嗯,是的。赫尔德那个老女人的计划必然会成功。这一点,我向你保证,魔族。”红色的翅羽划开了夜色,说话的是一只全身覆满朱红羽毛的妖鸟。乌鸦般大小的鸟身长满微微发黑的血红鸟羽,不祥的黑色妖雾缭绕着妖鸟的身体,玻璃珠一样透明的三只眼正冷冷地瞥视着油尽灯枯的男人,暗紫色的喙中传来的不是鸣叫,那是带着无数刺耳杂音的人的冷笑:“但是啊,即使将这丑恶的世界作为祭品,泰拉的命运也不会改变,在破败中衰亡是它的结局,没有人可以阻止哟。”
“什么?”自相矛盾的说法,让男人不禁疑惑。
缓缓地拍打着羽翼,妖鸟在男的肩膀上落下,没有生气的三只眼静静的看向男人:“赫尔德必须打破回廊的大门,如果她不能,我将赐予她打破牢门的力量。可是你,魔族,作为我复仇的一部分,必须被埋葬。那个老女人的手下必须死干净,这样的话每一个棋子才会出现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届时,赫尔德那个蠢女人会跟她热爱的魔界一并消亡连同其他碎片一起。”
“你要对赫尔德大人不利吗?那是不可能的。使徒的力量不可战胜,无人能阻止赫尔德大人的步伐。”男人自信满满。
“使徒?不明真相的魔族,你对世界的了解就如同深海中的一粒沙那般渺小。不完整的泰拉,对你而言即是整个世界,但真实的世界远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卡巴拉的七根七枝,十三枚碎片。就算是他们,也阻挡不了愤怒的世界。纯洁的灵魂已经逝去,太乙的泪水将洗净这个世界,谁也不能幸免。”
“这一切不过是你一个人不明所以的自说自话,我完全听不懂你的胡话。”面对着妖鸟颂唱预言般的言论,男人大声地反驳。
“胡话?好吧,无知的魔族。作为对你执着的回应,让你见识一下吧。”妖鸟抬起梳理羽毛的头,用鸟喙指向变作紫红色的夜空,暗红色的裂痕正在夜空中蔓延,有什么力量撕裂了天穹。暗红色的裂痕呈现出翅膀的形状,在这双可怖的翅膀中央,浮现出一个人影。一身月白色的礼服上绣有金色的镶边,他散发着把黑夜变作白昼的耀眼光芒,挥动着由夜空伤痕组成的翅膀,淡紫色光屑自天空的伤口中倾泻而下。惊异的景象让受伤的男人张大了嘴,无法移动的他只得任凭紫色的光屑洒落在身上。难以言明的痛感撕破了他残破的身体,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男人看到了现在的自己——比任何魔物都更像魔物的恐怖样貌,无数狰狞的犄角破开了皮肤。
由杂音汇作的洋流拍袭着发木的脑,在微弱的意识被无法忍受的疼痛吞没之前,他听到了妖鸟冷冷的讥讽:“感受到了吗?魔族。这就是赫尔德同碎片们渴望的力量了——菲露达,万物的源泉,同时也是洗净这不净世界的力量。所以,好好享受吧!魔族”。世界变得一片漆黑,疼痛的海洋将男人淹没了,语气凶恶的杂乱呼喊涌进了他的耳:撕碎撕碎撕碎,把一切。罪人罪人罪人,所有人。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让这该死的世界。
“啊——!”男人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声惨嚎,他的身与心已在惨叫声中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没有再理会不住惨嚎的男人,红色的妖鸟只是静静地眺望着照亮夜空的白色人影:“和我想的一样呢,莱特,你又在用愚蠢的方式解决错误了。”
雕工老道的细长剑柄,没有剑格的剑舌中延展出宽有两指的剑身,笔体工整的符文整齐紧密地排列在水晶样透彻明亮剑刃之上。以没有实体的光剑而言,这把剑绝对算的上是优美的奇迹。美中不足的是,它锋利的剑口,正贴在光滑的勃颈之上,只要微微移动,洁白的脖颈便将血溅当场。老实说,高文极想这样做,让眼前这该死的术士永远闭上他的嘴。
“呀。晚上好啊,高文.莫雷洛伯爵。”可恶的术士无视了架在自己脖前的剑,只顾着翻动手中厚厚的书,头也不抬地问候了一句。
白色的茶盏放在了术士身下的白石窗台之上,精致的白瓷碟中除了茶杯还正放着一只红色的纸鹤。古怪又精致的摆设,如茶杯的主人一样,没有茧子的十指干净修长,晚礼服样式裁剪细致的黑色衣袍松垮随意,绣有奇怪眼形符文的多余宽沿帽兜遮住了主人的眉眼,只漏出薄而窄的唇和比新生婴儿更白的夸张皮肤。
“晚上好?你在对我开玩笑吗?”以高文状态来讲,开玩笑确实不太可能。鲜红的血污沾满了他亮银色的头发,天蓝色的军装上满布裂口,算得上俊俏硬朗的脸庞上也难逃挂彩的宿命,因为以上这些原因,他少见晶红色的双眸正怒火中烧。
“是你造成了这一切?”
“嗯?你在说什么?比起这个,你受伤了呀,高文伯爵。”悠闲地咂了一口杯中茶,术士慢悠悠地说道。
不轻不缓地询问被高文直接理解为挑衅,酝酿已久的怒火同咆哮一起冲出了他的嘴:“是你干的吧!你让外面的人变成了怪物?说出你的目的!术士!”怪物,大概已经是极文艺的说法了。在闯进王宫的路上,他所面对的全是一些略具人形的恐怖生物,未脱变完全的作为人时的脸孔,被粘在了语言不足形容的狰狞身躯之上。久在军队中工作,阴影下的丑恶实验他见过不少,虽然无可奈何,但残忍如斯的产物,只怕帝国中那些变态的科学家也会由衷恐惧。
尤为让他揪心的是,有不少熟识的脸孔,就被安在狰狞的身躯上。怒火冲击至大脑,握剑的手失去了平衡不住地颤抖。光滑的脖颈妄受失控剑口的无妄之灾,血顺着光滑的脖颈流下。黑色帽兜下的嘴依然挑着优雅的弧度,蜷缩在黑色衣袖中的手丝毫没有要做些什么的意思。
要死不活的冷淡举止却进一步激起了高文的怒火,沾血的剑并没有适时而退,锋光外漏的剑口进一步向流血的脖子欺进,“这一切都是你的预谋吧!国王变得越来越疯狂!卡赞师父背叛!还有对奥兹玛老师的处刑!外面那些无辜人变成那种样子!全都是你的策划对吧!是你让德洛斯变成了现在这种疯狂的样子!说出你的目的!”
失去了分寸的剑粗暴地摆动,托它的福,细滑的脖颈现在血流如注。遗憾的是,做为受害者的术士毫无反应,端茶捧书的手毫无作为。微挑的嘴角,更带着几分玩味。术士慢条斯理地回应着失控的高文和他失控的剑,“你高估我了呢?高文伯爵,这个国家的人之所以变成这幅德行,全都是生命自身对于他们的惩罚,对于不诚实的惩罚,和那个国王一样。啊,野心勃勃的国王许下了不诚实的愿望,蛰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自我撕开了他虚伪的人皮,由他内心孕育的恶魔已经把他啃干净了呀,一块骨头,一滴血也没有留哦。嗯,还有,那些以无辜伪装自身的市民,满怀对这不能随心所欲世界的不满,对强于自己的身边人的愤恨,还有对明明无罪的他国国民的恶毒想法,藏掖着这些感情惶惶终日他们,总要疲惫地维持着无辜人民的假象。现在啊,他们的枷锁统统被解除了,真实的他们不会再被道德啊,律法啊,人伦啊,这些压抑他们自身的无聊条框束缚。总之,现在有人默许了他们真实的期待哦。他们可以以轻松又真实的姿态自由地活着了。”
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剑,黑衣术士继续着让脸色发青的高文失控的言论,“还有啊,高文伯爵,你以为人为什么会拥有一副贫弱的身体呢?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这无能的外壳限制了世上最可怕的心。为了在严酷的世界生存下去,成群结队是必须的。然而因为要生存,你以为至今为止人类做出了多少让恶魔也会吓得发抖的事情啊?灭绝无害的异族,杀死无罪的同类。当然只要事后为自己的恶行冠以拯救世界和保卫国家的理由,多下作的战争也会变得高尚神圣哦。正因为明白自己是多么可怕的生物,人类创造了律法规矩以便于管制自己和同类让人发指的欲望。不过呢,拥有了力量、地位、财富的人总会显漏出最真实的自我。你可笑的国王,他的思想比恶魔都要疯狂,为了铲除根本没有谋反意图自己的卡赞和奥兹玛,他的所作所为简直臭虫也会感到恶心。卡赞和奥兹玛,你尊敬的老师,为了丑恶复仇,他们的行径比恶魔都吓人哦。啊,当然,还有你啊,伯爵大人,德洛斯的毁灭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高文.莫雷洛伯爵,啊,不,应该是高文.赛迪尔殿下。”
“闭嘴——!”高文高叫着打断了术士的叙述,握剑的手狠狠挥下。凶猛地斩击却落了空,剑深深的嵌入了白石筑就的窗台。黑色的衣袍如尘埃一般漂浮在高文身后,“啊呀,恼羞成怒了吗?高文殿下,接下了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在德洛斯毁灭的同时困住你呀,高文.赛迪尔殿下。”置身于半空中的术士,用力地合上了手中厚重的书,从书缝中喷涌而出黑色的烟雾,很快填满了整个长廊。
高文下意识地闭眼捂鼻,在意识到黑色的烟雾并没有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任何不适后。盖在手掌之下的双眼试探性地睁开,没有刺痛的感觉。那就是说,困住自己的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烟雾,现在的自己应该是被困在某种结界之中。
尝试性地扫视了四下,没有星星的黑色夜空。这就是自己所处的结界吗?“给你一个忠告:这结界除了自行消失外,没有强行破除的手段,作为施术者的我也无法做到,老实呆着对你最好。”术士的声音回荡在结界中,虽然不保证他在说谎,但高文并没有以身犯险的打算。身为帝国第一法师的奥兹玛老师曾教导过自己,妄图探寻未知结界边缘做法十分愚蠢。那么,把一切交给身为剑士的自己敏锐的五感好了。这样决定了的高文,闭上了双眼,把一切精力集中在双耳之上。
“为什么?”谁用抽泣似的声音低语道,握剑的手和听音的一同做出了反应,“呼——擦!”那是砍到了东西的声响,睁眼向发声处看去。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了高文脚边,一个造型恶趣味的布偶,脖子以下的部分只有整齐的断口,仅剩的头上一只巨大的眼占据了本应是双眼和鼻子的位置,眼的形状与黑衣术士兜帽上的图案一致,裂开的嘴保持着让人恶寒的笑容,更让人不舒服的是讨人厌的嘴中全是三角形的牙。
“真恶心,”高文抬脚,打算踢开这让人不快的布偶。
“为什么父亲死了,卡赞与奥兹玛活着,要死的人是他们才对。”倒在地上的布偶头颅张合着难看的嘴,发出的却是在熟悉不过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正是自己,抬起的脚没有再踢下去。
那本是极为阴私的久远回忆,久远到被自己忘记。这该死的结界正探知着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并借由恶心的布偶之口说出来。
“该死!”
不坚定的手挥舞着光剑,利剑发出的光刃将布偶的头一分为二。裂为两半的嘴却依然进行着该死的发言:“吉尔伽美什,为什么莉艾总用我同他比较,我不是谁的替代品。该死的,为什么要和父亲一样把我当做替代,我不是谁的的替代品。该死该死该死。什么数千万被埋葬在德洛斯之下的亡魂,什么赛迪尔家族的不朽荣耀,什么天使建立的缇安国将随我永存,什么你将代替你父亲继承莫雷洛,什么你和吉尔伽美什一模一样,我不是那些东西的标示。全......全毁掉吧?强迫我人生无耻父亲也好,恬不知耻地活下来的老师们也好,还有把我当成别人替代物的不知廉耻的莉艾也好!”
发自自己内心的最真实咆哮,让高文的脑袋一片空白“咣当!”失去支撑的光剑轻轻落下,无力的膝盖撞向了地面。青白的不断地重重喘息,支撑身体的双手正在发抖,愤怒与冷静,全在自己的声音中荡然无存。
“怎么了,高文殿下。被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吓到了吗?其实,对他人表现出开朗笑容的你,也许比谁都更恨这个世界哦。厌恶着将战火中你替换的父亲,憎恶用父亲名义惺惺作态的老师,逃避着埋葬在德洛斯之下的故土亡灵,也怨恨着把你当成另一个人的人的莉艾,你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莉艾还有你憎恨的一切会和这腐朽的国家一块灭亡哦。”看着失去斗志的高文,溶解在黑色结界中的术士轻声挖苦。
能看到吗?远在天国的姐姐。碎片们的末日即将到来了,以这丑陋王国的毁灭为开端,他们惨烈的死亡都将是献给你葬礼诚挚默哀。安静俯视着狼狈的高文,隐秘在结界中的术士虔诚祷告着。
“碰——!”这一份安静很快被打破。突兀的光刃撞向了无形的结界,虚假的夜空进行着实质的晃动。“什么!你竟然能够强行破开结界!”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术士的话。惊讶于对方的实力,术士的语气有些动摇。本该还在低头颤抖的高文,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喘着粗气的他神情疲惫,细密的汗珠挂,满了脸颊。坚定的信念与自信的神情在极度愤怒的脸上并存,“不可原谅,侮辱了我重要家人你,不可原谅。”刺眼的光照亮了结界,被高文握在手中的剑,正散发着让人眼疼的强光。繁多的流萤与辉火齐齐涌向光辉夺目的剑。
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术士暗暗忖道,这个人竟能够破除自己精心编织的幻觉。就算血统并不纯粹,他还是比意料中麻烦。“等等,就算能够破开结界,这样的力量,产生爆炸也会让你与我同归于尽。”
“啊呀!真难得啊!你变得很紧张呢?”带着阴谋得逞的无赖笑容,高文放肆地笑了起来:“感觉真好啊!该死的术士!从背景成谜的你来到这里开始,我就对你不温不火洞穿一切的态度很不爽呢?能看见这样的你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感觉真美好。”
“什么?要在这里与我同归于尽么?那些你憎恶的一切...”
“够了吧!差劲的说辞,自问洞悉人心的你为什么不多了解一下你口中的憎恶之物呢?为了部下牺牲自己的爱部下和徒弟连命都可以不在乎的父亲,总是关心弟子家人与这个国家的老师,还有......还有会为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敌人的死而心痛无比的莉艾,他们怎么会是你口中如此不堪人啊!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这样侮辱他们的你!准备好接受我的制裁了吗!”高举光芒万丈的剑,高文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
“不可能,身为...”强光化作惊涛骇浪,湮灭了藏身结界中错愕的术士。
黑色虚假的夜空在光的涟漪中破碎。在被狂暴的光芒掩埋之前,以最温柔的表情,高文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音量柔声低语:“永别了,莉艾。不能陪你回到赛茵斯凡了,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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