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柳之思拿出风国仁作的那幅画,和李克定一起展开,风国仁见到此画,马上认出是自己的手笔,惊喜的问柳之思说:“这幅画在你这里,是我兄长留给你的吗?”
“是他当初留给我外祖父的。”柳之思回道,“因为我不知道这画的含义,所以今天特意带来,希望您能指教教。”
风国仁拿过画来,边看边说:“此画是我戊戌年所作,已经18年了,那时侯之思还没有出生吧。因为有一段往事,我听过之后,心中感慨,就作了此画。画中的盲人名叫玄一,是当时闻名天下的高人。跪在他面前的这三位,不瞒你们,是秦宙的父亲和伯父,秦宙是你们的同学,当认识吧。”
闻听这画中藏有秦宙的家事,李克定很出乎意料,不解的问:“秦宙,我们很熟悉了。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给这位盲人大师下跪?”
风国仁不急不徐的说:“这得从一个故事说起了。故事发生在清光绪19年的春天,普云到京西拜访了玄一大师。”
“风老师,您说的是我师父吗?”李克定听到师父的名字,赶忙问道。
“正是他,那时他还年轻,意气风发。”风国仁说,“普云关心国家社稷,当时对玄一大师讲出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玄一大师听完之后,当即反问普云:‘这天下到底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你爱新觉罗的天下?’两位猜猜,对玄一大师的问题,普云是如何回答的?”
风国仁停住讲述,问二人,柳之思看李克定在沉思,率先回道:“风老师,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我想先问一下,玄一大师提到了爱新觉罗,普云先生是皇室中人吗?”
“正是,柳小姐机敏过人。”风国仁刚回答完,李克定却惊讶的说:“原来我师父是大清皇室,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惭愧。”
柳之思看着李克定一笑,心道你这直脑筋的人,自幼跟随普云学习,却对他的来历至今都没弄清楚,真是个傻哥哥,便说:“风老师,让我先来猜猜吧,我想普云先生定然认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哦?柳小姐为何如此说?”风国仁问道。
柳之思说:“这个很简单,坐江山的人里面,那些承担国事的,自然知道坐江山的不易,每项大政既要替皇家着想,又要替天下人着想,如此江山才能稳固,所以在他们心里,必然认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嗯!有些道理。”风国仁说。
“但是,天下人却不同,他们认为天下是王公大臣的天下。”柳之思又讲道:“因为百姓感觉不到治理天下的责任,往往只看到自己付出多少,而看不到朝堂如何为天下操心,只道他们整天花天酒地,尽享富贵荣华。总之,位置不同,利益不同,感受不同,想法不同,最后导致观点不同。我想普云先生是心怀天下的王公,必然如此回答。”
风国仁和李克定听后,都暗自惭愧,尤其李克定这么多年跟随师父学习,自认才高八斗,见识非凡,可一到见真章的时候,竟然和柳之思差距这么大,她的一番言论,是李克定万万没有想到的,不由更加自惭形秽。
风国仁却高兴的说:“大哉!柳小姐所言,我自愧不如。真是后生可畏,让人高兴,将来的中国,必然大有希望。”随即爽朗的笑了几声。
柳之思和李克定都不再说话,风国仁又讲道:“玄一大师最后说,大家认为大清是谁的它才是谁的,大清只是一个机构而已。”
“玄一大师不愧高人,民与朝廷谁轻谁重,本来是很清楚的,可惜普云先生当时还在痴迷。”柳之思听到此处说道。
李克定听柳之思直陈师父的不是,心想师父很喜欢别人提出不同意见,她若跟从师父学习,师父定然喜欢。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风国仁一声长叹,“哎!人会被情感所累,普云先生何尝不是?”又接着讲:“普云想到天下人的不理解,心怀愤懑,问玄一大师,大清不兴,民众如何兴?这个道理大家为何就是不懂?玄一当即回了一句话,‘民不足,君孰与足’?”
“此言真是至理,可惜千百年来,能真正理解的没有几个?”李克定感慨道。
柳之思看李克定情绪略显激动,微笑说:“人皆曰予智嘛,其实都是不智,无非是利益在蛊惑人心。先有民富而后才有国强,简简单单的道理,实行起来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谁说不是呢,就是我自己,也经常在很多事情上范糊涂。”风国仁喝了口茶,慢慢放下茶杯,“人治的弊端使然,谁在那种位置上,都会犯这样的错误。普云也是当局者迷,逃不脱这样的认知,所幸他听了玄一大师的话,已然领悟。”
李克定点着头说:“‘当局者迷’最是恰当,人最容易陷在局中,而不自知。”
风国仁问道:“人为什么会陷在局中呢?”
“追求功名利禄,就会陷入局中。”李克定回答,“能抛开财货美色,已是难于上青天了,否则‘留取丹心照汗青’就不会被人称道。但一心要留名青史,还是为了个名,不为名利,谁人能够!所以都入了局。”
柳之思看着李克定,笑问:“功名利禄的陷阱,就在眼前,却争先恐后的掉落其中,是什么原因呢?”
“都是止不住呗,那陷阱中的诱饵实在迷惑人,能止步的,从来就是寥寥,所以一个‘止’字,才是大学问。”李克定回道。
风国仁对此很有兴趣,便说:“你们不防讲讲这个止字。”
柳之思看了一眼李克定:“我先说吧,我觉得这个止字,不是要到哪里,要做什么,而是不到哪里,不做什么。可有三重境界吧:第一重是止住对权势利禄的追求,第二重是止住对功名的追求,第三重是止住对‘情’的追求。”
“说的好!层层递进,越来越难。”李克定又问,“可是,怎么做,才能止住这三重追求?”
“无名,则名自然消失;无利,则利自然消失;无情,则情自然消失。”柳之思侃侃而论,“所谓天地不仁,圣人无常心。就象我弹琴,起初是心里要有什么,比如要有指法,技法等;到了一定阶段,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心里没有什么,尤其不能有我,有了我,曲子必将凝滞,因为无人不凝滞。”
风国仁于琴道还远未达这个境界,李克定对弹琴一窍不通,但这个道理二人都能明白。
李克定问道:“那怎么才能无我呢?”
“忘却!比如弹琴,要忘却各种方法,忘却为什么而弹,忘却是我在弹。只有心中无我无琴,才能天人琴三者合一,才有天籁之音。”柳之思用弹琴做比喻,接着得出结论,“所以当心中无功名、无利禄,无财货,也就是无色相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再凝滞于外物,不凝滞才能如行云流水,自在逍遥;才能富贵如浮云,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真是好才学,好口才。”李克定不由自主的夸赞,“之思的境界,比我高的太多了。我还处在不做什么事情,要去做哪些事情的阶段,哪象之思这样,心怀气度合于天地,让我佩服。”
柳之思打断他:“我哪里象你说的那样了,我也有一个大执著呢。”
“你的执著是什么?”李克定赶紧问。
柳之思细眉轻扬:“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了。”李克定笑嘻嘻。
柳之思一笑:“你什么都爱问,我偏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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