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飞香殿。
平时前呼后拥派头十足的御马监曹小宝,最近看起来很是辛苦。他把身边的那群太监宫女全部放假,夜色下,只有他一个人背着筐跑来跑去。忽而能看到犁万堂的身影,他只是静静守在宫门口,不让其他人进来。
这已经是第三筐了,筐里装着的都是砸碎的冰块。冰块被他一股脑倒在皇后的床上,随后再规整规整。
“小宝,你觉得这样能行吗?”
“娘娘,肯定没问题。已经冻得邦邦硬了。”
“可我还是感觉能闻到臭味。”
“娘娘,那是您鼻子太灵了。让奴才再添点麝香进去,估计就没事了。”
“好吧,快去弄。”
为了防止皇帝的尸体发臭,将其冰镇,就镇在皇后的寝室之内。在亲王党余孽没有完全清除之前,曹玉簪不打算向世人公布皇帝驾崩的消息。“秘不发丧”“矫诏杀人”,这是皇后手中的两张王牌,一定要用好。
皇帝是一个仁慈的皇帝,可是皇后没有皇帝那么仁慈。在梁朝百姓的俗念当中,皇帝应该是杀伐果决,而皇后应该是母仪天下。可是在天赐皇帝与曹皇后之间,好像是反过来的。
二皇子赵策出生没几天,太子赵凉君就被烧成黑炭。紧接着皇后宣读圣旨,让半个月大的二皇子继承太子之位。这速度简直是太快了些。而当殿提出异议的老臣,在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就被锦衣卫带走了。
锦衣卫指挥使张密,掐着太学院司礼博士的脖子说:“老匹夫!你竟敢对皇帝的圣谕提出质疑,我看你他吗是不想活了。”
如今的张密,头戴包巾黑乌沙,身穿金线走莽飞鱼服,腰间朱玉鸾带,斜挎绣春刀。这一套乃是二品官员的服装制式,而他的官其实只有四品。之所以能穿上超品的衣服,必是皇后特许。
皇后对张公公的爱,就写在他的身上。而这,更给张大厂公增添了一抹不可侵犯的威严。如今傲慢高冷的张指挥使走到哪里,微微一斜眼,都把人吓得瑟瑟发抖。相反,与他同等待遇的京统大特务头子苏御却不来上朝。别说上朝,连班他都不上。
苏御不上班,不上朝,皇后也没饶了他。派尚衣监把一套正二品朝服送到郡主府。
辰时许,苏御和唐灵儿夫妇坐在榻上,正看着这套超品朝服。夫妻二人指指点点,对这套衣服好像颇有兴趣。
郡主冷着脸,指着衣服,命令口气道:“你穿来给我看看。”
有下人在时,郡主还是端着架子说话,说完,仰头斜眼,好是傲慢。
苏御眉毛一挑:“你是想让我继续干下去?”
“我就是想看看你穿上它是个什么样子。”
郡主高傲的外表下,也藏着一丢丢顽皮。这是热恋中女人的通病,她们的智商会直线下降。她以为用冷酷的外表能掩盖内心,其实她的心思连童玺都瞒不过。小丫鬟忍不住偷笑,后被王珣瞪了一眼才止住。
“还能什么样,人样呗。”苏御不解风情地说。其实他是在故意逗弄,说了一句,坐在那里憋着坏笑。
“不穿算了,我现在就把这衣服送回去。”郡主被惹恼,抓着衣服站起身:“我就对皇后说你染病了。花柳之症!”
“唉,别胡说嘿!那病是会传染的。我有你也有。”
“我不管!”郡主真的走了。
苏御猜唐灵儿只是在耍夫妻之间的小脾气,走出霄凤阁她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一如往常端起架子走路,俯瞰众生的眼神看着别人。就好像她有三丈的身高,而身边都是一群小矮人儿。郡主的四匹大骊呱唧呱唧开向皇宫,可不久后她又回来了。
据说今天皇后娘娘非常不开心,自打长安郡主进宫,娘娘就一个劲儿地抱怨。结果,唐灵儿又把这套金丝走蟒的大袍带了回来,丢到苏御面前。
“皇后要求你必须穿。依我看你算是陷进去了,成了皇后不可或缺的男人。现在只有等哥哥回来才能把你捞出来。”
郡主的话酸溜溜的,苏御眨眨眼没说话。
其实苏御很想问一句:“你没跟她说我有花柳之症?”
——
京统局办公大厅。
本来四品的衙门里,竟然坐着一位身穿二品朝服的大佬。当然,大家都清楚这是皇后的偏爱。皇后现在最爱两个人,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密,一个是京统指挥使苏御。因为这两个指挥使能把皇后不喜欢的人干掉。
这两个衙门,最不缺乏罗织罪名的能力。所以在皇后眼睛里现在没有好人,更不要在本宫面前说你是什么清官。听话的才是清官,不听话的一律有罪。
现在京统已经开始抓捕“旅级”军官。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时期。因为许多旅校都是师部五官兼任,所以动旅部其实就是在动师部。从各方面回馈的信息来看,军队里非常躁动。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而羊大顺和杜显贵之间,也因为此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监军羊大顺说,不应该操之过急,否则容易诱发哗变。
而监察御史杜显贵却说,应该像锦衣卫那样快刀斩乱麻。
羊大顺还说,最近连续请求觐见皇帝,可实际上见到的都是皇后。皇后总是那句话“皇帝龙体欠安,让本宫代替”。然而羊大顺在皇后面前总显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能把心中所有的话都说出来。这样一来,羊大顺心里想的都是之前皇帝与他说的话,于是他与杜显贵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苏御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实权派人物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互相瞪眼,然后就各自喘着粗气半天不理对方。可是这种情况又不能持续太久,因为好多事还是需要他们商量。然而不久后他们又会出现新一轮的脸红脖子粗,互相瞪眼,然后各自喘着粗气不理对方。
苏御终于来上班,这简直是太好了,快把这些难题丢给他。
苏御看到那些亟待处理的人,也是一阵脑仁疼。这些人本来不在抓捕的名单当中,可是从皇后的批复来看,皇帝留下的那三份名单已经失效了。给人的感觉就是皇后已经完全掌权,而那三份名单应该重拟才对。
苏御把手中文件丢到桌子上:“这肯定不行。一下子动三十二名旅级军官,这样做风险太大。”
一听这话,羊大顺得意的笑了笑,口中还轻哼一声,斜眼瞥向杜显贵。
可杜显贵却正色道:“皇后批示,必须抓!”
苏御笑了笑:“我又没说不抓,杜御史何必跟我强调呢?”
“那怎么抓?”
“先抓两个。”苏御站起身,走到地图旁边:“第四师我们绝不能动,我们要先挑软柿子捏。”指向大谷关:“先去这里,逮捕十九师第一旅督粮官和第二旅参将。记住,逮捕的时候要跟他们说清楚,但凡被我们京统逮捕的人,都不是死罪。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玩命反抗。先拿这两个人打个样儿,与先前逮捕的那些团级军官区分开。把他们送到第一师之后,由我们京统的人在那里建立集中营,只是限制他们别走出去,其它都要好生照顾着。经费由我们京统出。”
“可是……”杜显贵皱眉道:“我们已经没钱了,皇后也拨不出款来。”
闻言,苏御一皱眉,想了想道:“那我先出钱垫付。另外我还要去觐见皇帝。”
苏御的遭遇与羊大顺一样,没见到皇帝,只是在后殿见到了皇后。皇后说,皇帝龙体欠安,让本宫代替。其实皇后娘娘身体还没好利索,下面裂口作痛,坐不住,只能半躺着。
而皇后挨的那一剪刀,可以说拜苏御所赐。但皇后当然不会怪罪苏御,反而是非常感激。当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谁能知道这时殿外苏异人竟然能提出那样一个闻所未闻的“侧切之术”,挽救了皇后,也救了二皇子。当然,二皇子现在是太子。
“臣苏御,叩见皇后。”
帘幕后传来愈发威严的声音:“苏异人救过本宫的命,还没当面谢过呢。本宫还听说,皇帝陛下当着众人的面认异人为御弟。这般说来,本宫倒是成了汝之皇嫂,以后这叩拜大礼倒是可以免了。”
皇后目光一斜:“礼官,你觉得本宫说得对不对呀?”
礼官被点名的时候,身体猛地一哆嗦,立刻恭敬道:“对,当然对了。皇后的话又合情又合礼,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哦,那以后就这样执行好了。去给御弟搬椅子来。”
皇后越是对自己好,苏御心里越没底,坐到椅子里如坐针毡。
“御弟求见皇上,所谓何事啊?”
“臣以为,现在的重中之重不是军事问题,而是经济问题。洛阳八关那些军官,虽然有的人曾参与党争,可现在亲王党魁赵准已经被软禁,摄政权也被剥夺,骨干党羽大部分被撤职或监禁,这时军方那些人早已失去领军人物,他们现在只想向太子效忠,寻求自保。这时再动他们,意义不大。而且劳民伤财,耽误经济大事。”
“哦?”皇后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御弟认为,本宫的决策是错误的?那些人不应该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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