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游走,顺着红黑寺大殿飞檐斜斜向下,飞檐上一排石制瑞兽泛起晚霞之光。
当夕阳落到狻猊背后的时候,一名大眼长腿的少女,手里捏着两个馒头,蹲在铁笼子前,盯着笼子里的一个披头散发的怪人。
少女怀里还抱着一件稍显破旧的棉服,也不知是她从哪弄来的。
怪人见到少女,双手猛地抓住铁条,用力晃动,眼瞅着手指粗细的铁条正在变形。
“你给我松开!”少女指着疯子:“若再这样,就不给你馒头吃了。”
怪人突然安静下来。
天很冷,可怪人穿得很少,少女把棉服塞给他,他也不着急穿,而是趴在铁笼边上,冲着少女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谭沁儿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听得多了,感觉这个疯子好像把她错认成某位亲人。
疯子见到别人时都非常狂躁,唯独听谭沁儿的话。
“我告诉你啊,如果你再敢碰这个笼子,我就饿死你。你听没听到?”
“唔唔!”
“吶,看你这么听话,我今天给你两个馒头。”少女见疯子的手太脏了,又把馒头收了回来:“脏兮兮的,你等着我给你取水来。”
——
——
“难怪都想当皇帝,这黄袍穿在身上,是真他吗带劲。”
修善坊,曾被锦衣卫三小营清缴的祭血教总坛,现在贴满了封条,恢弘的大殿里,空空荡荡,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微微烛光下,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站在大殿中间。
他拥有极佳的身材,宽宽的肩膀,细细的腰身,双臂展开,正摆出一个仰天敬神的姿势。他面前的祭血教神像,一颗头上有四张脸,正面安详,右面狰狞,左面哭丧,背面还有一张阴险。
这人是祭血教教主“龙兴大圣”陆无霸,自称替天行道,除霸安良,而他竟然还穿着一件龙袍。
突然转过身来,让人看清楚他的脸。
这本是一张完美的脸,棱角分明,好似精美石雕。
可惜他的眼神太狠。
哪怕是最熟悉他的人,也不敢与之对视。
他突然扯碎龙袍,丢到地上,高声道:“十杀门、四方会、红黑神教。他们背叛墨家,去给朝廷当狗,杀我同门四十六人。这笔账,该算了!”
当他撕毁龙袍时,跪在地上的十几个人站了起来。一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是久闯江湖的亡命之徒人。
其中有两人站在最前面,都是魁梧身材,身穿羊皮袄,头戴狗皮帽,腰间佩狭刀。
左边这位,贯通左面刀疤脸,名唤齐锻钢,冷色问道:“请教组发话,先杀哪个。”
齐锻钢话音未落,右边瘦脸男子嘿嘿一笑:“齐护法不要着急,咱们教主的朋友还没到呢。等他们的人来了,一起动手。”
“我们一定要等他们吗?”齐锻钢浓眉紧蹙,沉声道:“我不喜欢那些人。”
瘦脸男子名叫康无古,是出了名的快刀手,但他也忌惮齐锻钢的雄厚内力,说话不敢太过放肆,但他依然习惯性地仰起头道:“只是先答应他们而已,最后是否帮他们,还是教主说了算。”
齐锻钢道:“我事先声明,若你们出卖闵悦将军,我就退出祭血教。”
楚无霸挥手道:“老齐,在你眼中,我是那种能出卖国家大义的人吗?虽然我不喜欢梁朝的狗官,更不喜欢他们的皇帝,但安西大将闵悦我还是敬佩的。他带领两万将士坚守飞地十余载,牵制桑腊人不安进犯中原。如此英雄豪杰,正是我之楷模。我怎么可能真的答应那帮桑腊人呢?我只是在利用他们,等我们给死去的兄弟报了仇,我们就再立新派。到时候我闯出名声,带着兄弟们大干一番事业!”
“可是你答应桑腊人抓捕闵悦的家人,如果你不去做,桑腊人为什么会帮你?”
“老齐,难道你真的信不过我?那你为什么不去打听打听,闵悦一家现在如何了?你可要知道,闵悦是曹太后的亲舅舅!曹家门丁不旺,曹玉簪只能倚重舅舅家里的人帮她。闵家附近整日都有铁甲卫兵把守,一百个兵,一百张弩,你觉得我会去那里找死吗?”
齐锻钢喘了口粗气:“那龙啸天为何没来?”
楚无霸笑道:“龙啸天刚刚练成‘独孤剑’第九重。我龙兄真是练武奇才。可是他也是人嘛,刚练成神功,总要稳固稳固才行。”
齐锻钢道:“可我听说他去找那个太监了。”
楚无霸嘴角微颤,眼神再度变得狠厉,盯着齐锻钢:“是的,被戏耍,龙啸天要去找那太监谈谈。”
楚无霸似乎有些失去耐心了,可齐锻钢还有话要说,而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康无古来到窗户边上,透过缝隙望去:“他们来了。”
“请进来!”
——
傍晚时分,苏御带着许洛尘去拜访礼部侍郎韩耀。
韩耀说,若你想要个进士,那没得商量,今年是太后亲自阅卷,容不得人情。可你只是要个举人,区区小事倒也好办。
韩耀家巨富,与他谈事别带小钱来,太俗气。他能答应就答应了,不能答应,给二百万人家也看不上。而拿更多的钱,苏御又感觉不值得。
见韩耀答应得如此迅速,便知必有交换条件。苏御也不着急,与韩耀畅快交谈。
临别时,韩耀引苏御进内室,道:“家中犬子韩坚已有弱冠之龄,我本愿他考取文科,可他却偏偏喜欢舞枪弄棒。虽不敢说练就好武艺,可也有二三功力。今闻苏大人正为太后选拔武才,还兼有军校校长一职,可否将我儿送去培养一番?”
“明日让他去京统大厅找我。”
“好。苏大人真是爽快。”
办完事,苏御带着许洛尘去到立德坊,请见西门氏大公子夫人。
大公子夫人公孙氏,那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是当今玄甲总参公孙雄的堂姐,也是公孙太妃的姐姐,济亲王赵纯和荥泽公主赵玎的姨娘。
公孙氏一见到苏御,指鼻子就骂:“小贼球儿,你还敢走进我家门来,看我不掌掴与你。”
苏御行礼笑道:“早先得罪夫人,今日请罪来。”
公孙氏笑打一掌,揪住袖子道:“怎的,空手来的?”
“今日是送聘礼来的。”
“那还差不多。”
分宾主落座,许洛尘将二百万送上,补齐聘礼。
公孙氏道:“我听说许家穷困,这聘礼别不是借来的吧?我可不想让我女儿嫁到清化坊,却与你一起还债。”
许洛尘道:“夫人不要小觑晚辈,晚辈诗词歌赋大卖,更著有《三国通俗演义》一书,区区一千两百万,还难不倒晚辈。”
“哦?”公孙氏问苏御:“他说得可是真的?”
苏御道:“是真的。”
“若是假的,如何?”
“若是假的,他的债我还。”
“好!”公孙氏老眼一瞪,再问许洛尘:“既然你这般有钱,那你可买有房产?”
许洛尘道:“唐贤社后院,有我一处独门小院。”
公孙氏拉沉脸:“独门小院是何意思?”
许洛尘额头有些冒汗:“就是…,咳,等我将来有了钱,会买大宅。”
“为何还要将来?现在买不成么?”
“暂时钱不大够的,容晚辈两年时间,就能买来。”
“哼。许洛尘,如今我女恢复大好。凭我家门庭,再凭我家女儿相貌修养,嫁个郡王也够瞧的了。先前庚亲王选妃时,我家落雪可也是备选之一。如今嫁给你,那可是你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可你连婚房都没准备好,你让我如何放心把女儿嫁给你?这样吧,我看还是再等等。你先考取举人,再去买一套五进宅院,我再让我家闺女过门。我告诉你许洛尘,咱西门家是要脸的,你把婚礼办寒碜了,我可不答应!”
看公孙氏这张老脸,听她的这一席话,引得苏御二世子脾气蠢蠢欲动。真想暴喝一声。可这毕竟是许洛尘的婚事,他不吭声,自己怎好多嘴多舌。
这时九小姐西门落雪从屏风后走出,苏御抬眼一看,九姑娘果然恢复得不错。不过也没她娘说得那样恢复到看不出来的程度。尤其是左眼,明显的烧伤痕迹,看着就让人感到惋惜。
九小姐走到人前,给母亲跪下:“娘亲,女儿不需要许洛尘金车玉马,更不需要豪宅大院。一间小房,五尺床铺,足以容得下我。日后生活,只需他对我一心一意,我便对他忠贞不渝。娘亲莫要动怒,莫要强求。想那时,女儿烧伤,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天下唯有许郎要我,这份情义金山银山换不来。他家不富,女儿还想……”
“住口!”公孙氏怒目瞪视:“你还小,懂个甚麽!谁说天下只有他一人要你?凭我家门庭,我女儿就算烧成瞎子也嫁得出去!而且一定比他有钱!这是西门大公子府!你父是乡侯,你叔叔是国公,岂能愁嫁?”
——
“草**的,真是倒霉催的!今天我是怎么想的,竟然走进她家!”
离开大公子府,苏御坐在马车上浑身冒火,把大氅甩在一旁,开始放纵憋了好久的二世子脾气。
许洛尘轻撩鬓发,一笑道:“劲锋,你没听九小姐的那些话吗?”
“是,九小姐对你一往情深。”苏御没好气地说。
许洛尘怡然自得,双手交叠靠在脑后,半躺在车上,畅想笑道:“这就够了。我娶的是九小姐,不是她娘。”
看着许洛尘那副幸福享受的样子,苏御突然笑出声来,摇头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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